次日下朝,季鸿升领着唐玉去了东太平苑。
二人在卖江南小点的铺子里点了壶茶,唐玉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来:“这就是锦娘。”
季鸿升接过画像一看,上头是个横波眼、鹅蛋脸的美人。
“着实标志。”他感叹,“御前司的兄弟动作够快,昨晚上连夜画的?”
唐玉不想同他废话,起身指着街对面的铺子说:“那便是滟华堂?咱们进去问问。”
但他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季鸿升给拉了回来。
唐玉踉跄了一下,季大人是个文官,力气却还不小。
对了,唐玉想起来,照着御前司的记录,这人之前从过军。
“唐二爷,我俩去一个就成。不才先前去过,想来老板也记得我。”季鸿升笑道,“您就在这摊子上安生把午饭吃了,吃完我就回来了。”
“多加注意。”唐玉压低了声音。
“您放心。”季鸿升凑到了他耳边,“咱们周遭不少御前司的兄弟吧?”
唐玉对上季鸿升狡捷的目光,微微点头。
自己先前并没知会他,看来季大人行伍里的本事还没忘。
季鸿升拍拍唐能的肩,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胭脂铺子。
老板还认得他,迎上来:“爷,上回买的胭脂,令妹还中意吗?”
“她天天用你家的呢,别家的都不用了。”
“怪不得爷今个就来,我们家除了胭脂,还有……”
“且慢。”季鸿升打断了老板,压低声音道,“这回来是一位大人所托。”
“大人不是托您买胭脂水粉吧?”
“自然不是。”季鸿升从袖子里抽出锦娘的画像,“这个女子叫锦娘,收了大人的聘礼,人没了。”
老板把季鸿升拉到里屋:“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兵乱之前。大人兵乱的时候没法找,后来朝廷里又忙,找了其他地方,总没个消息。想起锦娘从前说过,自己爱用滟华堂的胭脂,才让我拿着画像到您这儿碰碰运气。”
“哎。”老板叹息,“爷您来晚了。兵乱之后,小人也不曾见过她。而之前她来的时候,说了得让你家大人生气啊。”
“哦?此话何解?”
“她是自己来,自己走。但每次来的时候,上回您问的,齐王府那位姓丁的,过不了多久就也来了。”老板挤眉弄眼,“虽然两人也不一道走,可生意人的眼睛,俗世红尘里头看众生百相,能看不出是怎么一回事?就看那姓丁有没有被抓了,锦娘跟着他,不在中州就在大牢。这么长时间,早就嫁做他人妇了。”
“可她收了我家大人的聘礼啊。”季鸿升假装着急。
老板摆手:“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虽然她自个不曾说,可小人看得出来,她是玉水河上的。”
玉水河经过南巷那一段,开着一溜儿的秦楼楚馆。
“朝廷里头任职的,怎么就着了她的道呢?人财两空啊。”老板感叹。
季鸿升出来的时候,袖子里揣着一盒玉女桃花粉。唐玉吃完了一盘煎饺,正在抹嘴,还叫打包两份给他带回去。
“唐二。”季鸿升一撩袍子,在唐玉身边坐下,”要是咱俩晚上去玉水河,算不算公干?”
唐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季鸿升处之泰然,还又问了句:“银子报不报?”
玉水河下游,南巷深处。
两岸灯火,一片星河。
玉水河是前朝人力所挖掘,水流自北而南,连通京兆五城,本名御水河。
太祖讨伐不义,顺应天命,改元大燕,觉得前朝用这“御”字不好,显得这河里的水都成了皇家的了,水流要惠泽百姓苍生。
当时的首辅沈一纬见河水碧青澄澈、清透如玉,便说,不如改为“玉石”之“玉”吧。上遂其意。
如今四城的水流清澈如旧,而南城的河水则多了一番风情。
观之有烟霞色,嗅之有脂粉香。
季鸿升和唐玉离船上岸,面前是两丈宽的大路,道路尽头立着一幢雕栏玉砌、灯火通明的楼阁。行至楼前,大门修得器宇轩昂,两侧还放着石雕的美人像,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最是人间销魂处”。
“没想到南巷里头,还有这样的所在。”季鸿升赞叹道。
南巷曲曲折折,房屋挤挤挨挨,只有一个戏台子前头有块宽敞的地儿,常年有卖酥糖、胡饼,胸口碎大石的聚集于此。现在他才知道再往深处走,竟还别有洞天。
“唐二爷许久不曾来了。”季鸿升还在感叹,里头走出个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的女人,细看下来还有几分宫中女官的气韵。
“这一年为朝廷办事的,哪个不忙?”唐玉气定神闲,“钱少爷和韩公子,也许久没来了吧?”
“是,二爷辛苦。”那女人微微欠身,“今日画楼定会好生招待。”
唐玉笑了笑,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扔了过去。
女人接过银子,又问道:“二爷的这位朋友,妾还未曾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季某是唐大人手下的一个小官。”季鸿升拱手,“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妾身花瑶,见过季大人。”
“花娘,老位置还在吗?”唐玉问。
花瑶笑道:“只要二爷来,那位置就在。”
季鸿升和唐玉跟着花夫人上了楼,进到一间雅间。花夫人给二人上了茶,见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季大人从前没来过?”唐玉用杯盖拨弄着茶水。
“唐大人方才给的那块银子,有二两吧?”季鸿升嗅了嗅茶水,上好的银毫,“季某俸禄低微,若不是沾大人的光,可来这里不起。”
·御前司指挥使的品级并不高,可御前司独立于三大营,直属天子,俸禄开得是正常武官的三倍。季鸿升是个三品侍郎,在京兆城这遍地王侯的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唐玉想起御前司的档案里头,季鸿升还有个妹妹,他的俸禄还要养家,如无必要,自然就不会来这儿。
“那季大人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手下?”唐能又问,“我手下可都是一帮武夫。”
“现在可不就是么?”季鸿升笑道,“在这画楼里,季某但听唐二爷吩咐。若是二爷让我舞刀弄枪,不才行伍出身,也不是不行。”
唐玉正想让他翻两个跟头来瞧瞧,外头有姑娘敲门,说是秋芜和碧痕来了。
季鸿升看了一眼唐玉,仿佛在问他什么时候叫的姑娘。
唐玉没有回答,径直对着门外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