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的木门拉开,两个姑娘在门外盈盈欠身,都是一身素雅得体的衣裳,梳着整齐的发髻,浅笑嫣然。
姑娘身后还跟进来两个小丫头,抱进来一架瑶琴,放在了珠帘后头,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秋芜很会抚琴。”唐玉想季鸿升介绍。
穿着藕色裙子的姑娘在琴后坐下,十指芊芊,拨弄丝弦。另一个湖色袄子的女孩儿在一旁,朱唇轻启,唱道:“我也曾是风光无匹少年郎……”
“瑶琴与筝不同,七弦之音,颇有古韵。”唐能介绍,“故而碧痕也没唱那些软绵绵的调子。”
这曲子唱的是前朝的魏为安。少年致仕、壮年得权,却贪赃枉法,与旧友离心背道,最终为荒帝所斩,家财也尽数抄没。
“别人唱魏中堂,都唱他那些个绝艳的小妾,这曲子倒新鲜。”季鸿升在其中,竟听出对这巨贪的惋惜之意。
“这是老调了,不新鲜。”唐玉道,“只是曲谱不外传,会弹的人少。本朝开国阁臣沈一纬写的词,他是前朝的探花郎,那届科举的主考官就是魏为安。”
“季某孤陋寡闻了。虽说也读过史书,知道这这二人的师生关系,却不知沈一纬写过这样的歌词。”季鸿升感叹,“看来他写这词的时候,还不曾想得通透,不然怎么也会贪墨,最终被太祖爷给抄了家。”
“沈阁老获罪之后,家中女眷不少就流落到了此处。”唐玉对季鸿升道,“这两位姑娘,都姓沈。”
季鸿升赶紧起身作揖,碧痕刚好唱完了曲子,掩唇一笑,还了礼。珠帘后的秋芜也站起来,双手别在腰间,欠身还礼。
“本朝未设前朝的教坊,但罪臣女眷不少还是入了烟花地。”唐玉看了眼季鸿升,“这画楼规矩,客人也多是王侯将相家的公子,一些才貌俱佳的女孩子就留在了这儿。”
季鸿升装傻:“唐二爷好见识。”
“朝中来往的人多,她们知道的东西也多。”唐玉继续说,“口风也紧,尤其对我们御前司。”
唐玉把意思说得很明白了,要找的锦娘可能就在画楼呆过,而这两位沈姑娘,也是可以相信的人。
季鸿升便直接抽出画像,开口问道:“你们见过这位姑娘没有?”
秋芜和碧痕接过画像,看了一会,碧痕开口:“这位姐姐看上去有些眼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季鸿升从袖子里掏出一盒香粉:“你再想想。”
“嚯,季大人。”唐玉看着胭脂,“来这一套?私相授受?这是和魏为安刚学的吗?”
两个小丫头也掩唇笑了。
季鸿升和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可对年轻姑娘的了解仅限于他亲妹子。现下这套路,显然是走错了,只好讪讪地陪了个不是:“是季某轻视两位姑娘了,还请莫怪。这盒香粉也送给姑娘,就作为赔礼吧。”
碧痕这才上前,取走了香粉,欠身道:“妾和姐姐,谢过季大人了。”
“她们不玩这些路数。”等秋芜坐回琴边,碧痕又唱起了曲子,唐玉对季鸿升道,“说有些印象就是真见过,说想不起来就是真不熟。”
二人在画楼呆到半夜。
“官员不得夜宿。”季鸿升正色。
“我知道。”唐玉比他还端正,“可我们有皇命在身。”
“奉命……狎妓?”季鸿升想,这事如果报上去,他们不被皇上打死,也得被御史台的折子砸死。
“别往皇上身上泼脏水。”唐玉找理由,“我们是以狎妓为名,奉命查案。”
“唐二爷。”季鸿升打了个哈欠,“姑娘换了几批了,您银子够吗?”
“这是公事,回去会给我报了的。”
季鸿升摇头叹气,就是你们这样办公事的人,掏空了国库的银子!想起礼部、户部两位尚书大人苦大仇深的老脸,季鸿升突然有点理解刘本固了。
他们那帮清流,虽说做事死板,可自己不贪也不让别人贪,确实为国库保住不少银子。
怨不得礼部、户部都对刘大人毕恭毕敬,毕竟谁都不想算钱算到最后,发现没钱。
“国库空虚啊~”季鸿升感叹。
“季大人,这银子一直是我在出。”唐玉瞥了他一眼,“您可不要慨他人之慷,除非我这钱能在您那儿报了。”
这把季鸿升给噎住了,刚才那点感慨也消失了。
官字两张口,不给喂饱了怎么办事?
“我这只是随口一说。”季鸿升赔笑,“给公家办事,报销天经地义。”
画楼里能叫来的姑娘,都被两人明里暗里地盘问了一遍,年龄小些的姑娘都说不认得也没见过,年龄稍长些的,还有几个人说见过。
零零碎碎得拼凑起来,锦娘应该是洪庆初年就来了这画楼,学艺约莫四五年,可能是被显贵人家给看上了,就只在这儿挂名了。
“看来得去问问花娘了。”唐玉道,“她那儿有名册。”
天色泛白,季鸿升想着还有早朝,赶紧就要离开。
唐玉他们御前司不上朝堂,优哉游哉地下楼,跑去了花娘的闺房。
花娘昼伏夜出,此时正宽了一半的衣裳,披着纱衣,隐约可见里头茜色的小衫儿。开门一看是唐玉,理了理云鬓,把纱衣拉紧了些,问:“唐二爷,大早上找妾有何贵干?”
花娘端的是风情万种,尽管稍稍正了衣冠,从头到脚仍透着一股子娇媚,和昨晚上犹如宫中女官那样的大方得体不同。
“找人。”唐玉道,“我要看画楼的名册。”
花瑶叹了口气,转身回房翻箱倒柜去了:“唐二爷要找谁?”
“锦娘。”唐玉问,“你听过这个名字没有?”
花娘的动作停了停:“没有。”
“那这张画像呢?上面的女子你可曾见过?”唐玉拿出锦娘的画像。
花娘刚从箱子里将楼里的名册捧了出来,她将那厚厚几本抱在臂弯,走到唐玉跟前。
唐玉自然地接过那颇有分量的名册。
“这不是……苏情吗?”
季鸿升出了画楼,赶紧雇了船家,他要去上朝。刚出了巷头口,就看见外头停着辆精致的大马车。
看来昨晚上夜宿的,不止自己和唐二,还有位大人物。
马车的车辕上镶着金饰,车帘用的不知是什么绣品,车檐上还有两颗光华灿烂的大珍珠。
季鸿升没时间看马车,他赶着要去租匹骡子。
正当他和马贩子杀价的时候,那大马车的主人到了。
这人跟神仙似的,身着水苍色宽袍大衫,上头绣着精致的暗纹;头戴玉冠,缀着宝石的丝绦垂到胸口。
剑眉星目却略带病容,身材修长却体量清瘦。
原来是楚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