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宫宴的时候,季鸿升曾远远得看过一眼楚王,深觉他举手投足之间气度非凡。今日再见,更觉得光华照人,风姿卓绝。
楚王见季鸿升看着他,远远一拱手。
季鸿升赶忙还礼。
楚王走上前来:“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下官季鸿升,兵部侍郎。”
“原来是季大人。”楚王道,“孤常年不在京城,朝中新晋的才俊都不大认得。”
季鸿升羞赧一笑:“下官也算不上什么才俊……”
“救京兆于危难,怎么算不上才俊?”楚王态度温和,言辞亲切,“季大人自谦了。”
季鸿升有点想打听他昨晚是不是也去了画楼,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季大人也是从南巷出来的?”楚王倒自己先问了。
“呃,下官……”那可是官员夜宿啊。
楚王展颜一笑:“大人不必多虑,孤昨夜也宿在画楼。”
“殿下不在朝中任职,夜宿也是正当的。”国朝律令只规定了不许官员夜宿,却未曾说明不领职位的王侯算不算官员。故而季鸿升就自行限缩解释了。
“其实夜宿不夜宿的,只要不耽误皇上交代的事情,又有何妨?”楚王也礼尚往来地为季鸿升开脱,“季大人年轻有为,是皇上倚重的臣子,不必拘于小节。”
马贩子在一旁扯着嗓子吼:“大人,那骡子您还租不租了?”
对了,他还要上朝。
“殿下……”季鸿升拱手就要辞别。
“不若孤送季大人一程吧?”楚王温声问道。
“这……”季鸿升瞥了眼路边光华灿烂的大马车,他只是面上还在佯装迟疑,“太烦劳殿下了……”
“季大人要是误了上朝,岂不是要烦劳皇上了?”楚王对着马车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楚王的马也是宝马,比马贩子那儿租的骡子快了不知多少。
可人坐在车里依旧稳当,连杯子里的茶水都不见波纹。
楚王在车中同他相谈,说自己不日便要回长炘,季鸿升也跟着客套了几句。
马车停下他也未曾察觉,还是楚王提醒他到了。
他对着楚王一拱手,下了车。
外头正是御华门。
从御华门始,不可承坐车马轿辇,要步行上朝。
他走到明政殿外的时候,旭日正挂在大殿东侧的飞檐上,文武百官在殿外济济跄跄地站定。
和季大人同品级的大太监亮着嗓子喊上朝,朱红的殿门大开,三品以上的官员依次入殿。
皇帝在龙椅上坐定,百官朝拜。
季大人卡在三品,卡在殿门外。
今个的朝会有些不同,内阁首辅刘本固告了假。
刘阁老为官三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小病小痛从来不能阻止他上朝的步伐。
此人还曾建议太宗恢复前朝的午朝,好在太宗皇帝给拒绝了。
他竟然告假了,季鸿升想,没有刘大人和老师斗嘴,早朝少了好些趣味。
虞清晏也是这么想的。
他听着张复昭的独角戏,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刘阁老,您怎么就病了呢?
张复昭还在下头汇报:“皇上,海东战况紧急。等天气回暖,海水涨潮,大燕对海寇的作战就更不利了。”
“那……”虞清晏坐在龙椅上思忖,要是刘本固在,这两个人吵着吵着,事情也就解决了,“这件事兵部怎么看?”
张复昭道:“兵部认为,要重建从江南到冀东的防线。”
虞清晏皱眉:“此事也非一朝一夕所能成。”
“臣愚见,海寇今年猖獗之甚,是因为中州、珩陵一带兵力空虚,不能疾援。”张阁老准备开始长篇大论,“先前中州有大将领兵……”
这个大将就是虞凛。
虞清晏心里暗骂了一句,又是他娘的齐王。
虞凛这时候才起来,致善在给他梳头。
他打了个喷嚏。
“贵人冻着了?”琼枝在一旁小心地问。
“没,不是。”虞凛摇头,“可能是香粉太熏人了。”
如果不是沐岚来找他,他也不会这么早起来。
昨晚沐岚跑来了朝晖殿,先在这闲置两年多的东暖阁转了一圈,指着书案上一块黑斑说,这是她爹,先帝打翻砚台留下的。
这个虞凛知道,当时大哥正战战兢兢给父皇写告罪的小折子,砚台一翻,把梦里的虞凛都吵醒了。
转悠完之后,沐岚告诉他,明个一定要去御射场。
虞凛满口答应。
沐岚却好像有些不满意,让他再猜猜为什么。
“公主能射中虎头了?”他问。
“那倒没有。”沐岚眨眨眼,“是皇兄让神机营明个到御射场演练。”
神机营?虞清晏把神机营叫到宫里来演练?
要知道神机营可是有火药的……
所以今个虞凛特地早起,最好能赶在大侄子下朝之前,去御射场看一看。
致善小心翼翼地拿着簪子,在他脑袋上比对。
虞凛抢过簪子,在发髻上随便一插,吩咐道:“传早膳,传早膳。”
随便塞了几口,他就往御射场去了。
场内的虎头靶已经被替换,场外神机营的兵士已经列队整齐。
沐岚还没到。
虞凛过来似乎让这些人有点惊讶,兵士里领头的人走过来,跪下道:“臣,神机营指挥使陆泊光叩见……”
“不必拜了。”虞凛叹了口气,自己一个被废黜的亲王,神机营指挥使何须跪拜。
陆泊光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看他,然后起了身。
京师三大营,虞凛从前和神机营的人最不熟。
他擅用轻骑兵,偶尔也带过步兵,常年白刃作战,神机营里也就认识捣鼓大炮的那帮子人。而今个要在御射场演练的,却是火枪队。
火铳换弹药麻烦、下雨天还受潮,虞凛会用,但是很少用。
“陆指挥使年少有为。”虞凛打量了几眼陆泊光,这人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您谬赞了。”陆泊光低头谦逊道,“臣只是研究火铳小有所成,幸得皇上垂青。”
这刚好就是个捣鼓火器的,怨不得自个儿没半点印象。
“听陆指挥使口音,像是江南人士?”虞凛问。
“臣其实祖籍冀东。”陆泊光道,“冀东的盈州与江南地缘相近,方言也有些许相似。”
“盈州临海。”他对这地方有印象,“当年闹海寇。”
“如今海寇猖獗。”虞凛一回头,是皇帝带着沐岚过来了,“正需要陆指挥使的火器,去消消他们的气焰。”
他看看皇帝,又看看陆泊光,原来召神机营进宫,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