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雪停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再下雪,天上还出了太阳。
屋檐、路边堆积的小片小片的积雪开始融化,融化的雪水在御道和宫墙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今天比昨天冷。
虞凛披着大氅,快步走在御道上,腰间的玉佩叮铃咣啷地响,拢着的大氅里头钻了风,从背后看去鼓鼓一团。
汐月跟在他身后,步子迈得又小又快,不知是因为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还是地上长了青苔,险些栽了个跟头。还是虞凛眼疾手快,侧后一转身,扶住了将将失去平衡的汐月。
“没事儿吧?”虞凛问。
汐月先是站定,而后微微一欠身:“谢贵人,奴婢没事。”
“我走慢些。”虞凛说罢,继续向前走去,步伐比方才慢了许多。
汐月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虞凛。
二人停在了掖庭门口。
掖庭在前朝本是宫女的居所,太祖爷改元大燕,削减了半数宫人,设七监和六局一司,让奴婢们都住在自己当值的地方,这掖庭也就废弃了。
太祖皇帝驾崩后,晋王承继大统,将三王争位时同自己争权的弟弟宁王,给软禁在了掖庭。宁王死后,此地就成了关押待罪宫人的地方。
虞凛恨宁王。
不是一般的恨,是要生啖其血肉,将其挫骨扬灰的那种,痛恨。
当年宫中曾有传言,说宁王就是他杀的。
所以虞凛从未来过掖庭,以前入宫都不走这条道。
正门有两个小侍童和一名年龄稍长的宫女看守。
虞凛拿出一只玉镯,塞到守门宫女的手里:“能否行个方便?”
宫女见是怜贵人,也不敢要这镯头,直说让他们快些出来就好。
虞凛谢过了这名宫女,还是拉过了她的手,给她戴上了镯子。
宫女也不再推辞。
进了掖庭,院中的杂草和宫墙上剥落的墙皮,让里头更多了几分荒凉凄清之感。
地上的青砖没有铺好,砖缝里的灰泥和一些腐烂的草叶污了绣鞋和裙子。汐月依旧双手交叉在小腹前,垂首跟着虞凛,裙边染了一圈泥。
而虞凛根本不在意这些,大步流星地就往西北角的瓦房去。
琼枝就关在这里面。
屋子门口有个上了年纪的女史看守着,她正坐在檐下一把旧圈椅上打瞌睡。
汐月叫醒了她,虞凛也给她塞了点小玩意儿。
女史不曾推辞,将东西收到怀里,讨好地笑着:“谢贵人赏。”
收好东西,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屋子的门,领着二人走到里头。
琼枝只穿着中衣,蜷缩在一堆潮湿的枯草上,她抬头隔着木栏杆望了望虞凛,眼泪就下来了。
“贵人!”也不管地上脏兮兮的,满是青苔和污泥,琼枝就行了个大礼,以头抢地,“奴婢没有……”
“我知道。”虞凛摸出点儿银子给那女史,“一炷香的工夫我就出来。”
女史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待到女史走后,琼枝才抬头,小脸上满是泪痕和尘土:“贵人相信奴婢?”
“你在东宫就跟着我了。”虞凛把手从栅栏中间伸了过去,“我自然相信你。琼枝,你信不信我?”
琼枝有点迷茫地看着虞凛伸来的手,片刻后眼神恢复了光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脏污,又看看虞凛。
虞凛也看着她,而且那手还伸着,五指修长、掌心白皙。
琼枝哆哆嗦嗦地用自己的双手,回握住虞凛的手。
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先出口的是一声呜咽。
“别怕、别哭。”虞凛安慰道,“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琼枝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她和虞凛交握的手上。
“汐月,我单独同琼枝说会话。”
汐月一听,规规矩矩地欠身退下,没有丝毫犹豫。
琼枝哭得一抽一抽的,虞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王妃和秦氏都不是那种需要男人哄的女人,他也就没有练就这种技能。
“呜……贵人……知道,不是说来……让奴婢,呜……宽心的吧?”
琼枝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还夹杂着不少抽气声。
“你先把气喘匀。”虞凛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试探着摸了摸琼枝的头发。
几个侄子侄女也被他这么揉过脑袋。
琼枝默默抽泣了一会儿,气息渐渐平复,问道:“贵人知道木人是谁的了?”
“其实这话是说给汐月听的。”虞凛解释。
琼枝的眼神又慌张起来:“贵人……贵人怀疑汐月?可她是……”
是太后的人。
“只是有点怀疑。”虞凛抹了抹琼枝的泪痕,但这让她脸上更花了,“不太可能是她,但如果真是她,赶明儿咱们就关在一处了。”
虞凛说着说着笑了,琼枝嘴一撇,又要哭。
“好了好了。”虞凛赶紧打住,“就一炷香的时间,咱们抓紧,你自个儿呆在前厅的时候,尤其是把腊梅花放进寝殿之后,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
出来的时候,汐月正在跟门外的女史聊天,两人的表情轻松平淡。
见虞凛出来,她们齐齐转身一礼。
“走吧。”虞凛对汐月道,“去找宋宫正。”
宫正司靠近长禧宫,但宋宫正却常年呆在太后的乐泱宫。
虞凛险些走岔了路,还是汐月给指正过来的。
乐泱宫正殿前厅,太后正和长公主一起吃着洗净的青枣,宋宫正在一旁捧着本册子念。
还没进殿就能听见:“流光坊花灯共计九百六十八只,六角彩穗镶珍珠宫灯九十六只,每只银钱二两……”
好像是账册,上元夜宴的。
怪不得虞清晏想从花灯上搜刮银子。
虞凛进来的时候,看见盘子里的大青枣只剩一个,太后眼疾手快地拈走,而公主盯着话本儿看,伸手在盘子里摸了摸,才发现没了。
他来应该是有人通报的,宋宫正看见他,放下账册,微微一躬身。而太后则拿走公主手里的话本,合上:“沐儿,该念书去了。”
公主先是一愣,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然后四下看看,瞧见了虞凛,有点疏离地颔首,就带着几个侍女离开了。
他也偷偷瞥了几眼公主,两年多未见,这孩子都快到行笄礼的年纪了。
“怜贵人坐吧。”公主离开后,太后摆摆手道,“听说你去了掖庭,可问出什么东西来了?”
虞凛在最靠门的那把圈椅上坐下,直截了当地回答:“太后,臣妾知道厌胜之物是谁放的了。”
“是谁?”
“周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