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前面就到葛陂湖了。”窦广恩侧身朝骑在马上的青年道。
马上的青年微微点点头,手里的马鞭随意地轻轻摇着。他冠服华贵、窄脸疏眉,抬眼眺望远处的湖中小岛。
袁术,字公路,汝南袁氏中最耀眼的新星,执金吾袁逢之子,司徒袁隗之侄,现官居长水校尉。
袁术四世三公,向来自视甚高,行事颇为放荡狂傲,尤喜结交豪杰异士,在洛阳城内更是横行无忌,人人避之不及,人称“路中悍鬼袁长水”。
按说对袁术来讲,已没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烦恼,但在袁术心中,却有一个长久以来的阴影,那就是他的兄长袁绍。
袁绍字本初,与袁术本是一父所生,但袁术之母为正室,袁绍之母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可袁绍从小就过继给伯父五官中郎将袁成,名义上已经不是袁术的亲兄弟。
与袁术不同,袁绍生得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更有一种贵公子的雍容风度,故满朝的公卿大夫都对袁绍礼遇有加,对轻狂放浪的袁术反而颇为不齿。这让血统更加纯正的袁术总是愤愤不平。
可这一两年来,袁术忽然性情大改,折节下士,礼遇公卿,一反往常狂浪之态,似乎已经迷途知返,浪子回头。
袁术此次来见费长房,随身有窦广恩等数十人侍从,一干人来在湖畔,早有蓟子训、桓景等徒众舣船而待。
袁术在二人的搀扶下登上小船,而后按剑坐在船头,沉下脸望着湖水出神。
行至湖中央,舟上人一路无言。桓景瞟了眼袁术,上前行个礼道:“袁校尉,我师傅跟您神交已久,今日相逢,必定一见如故。”
袁术这才撇眼瞅了瞅桓景,“哦……阁下是鬼符君的高足吧,头上插着朵花是何意思?”他指着桓景头发上红色的小花道。
桓景一笑,抬手扶了扶脑后的花,“袁司马,此花名叫茱萸,有避邪之用,小人正是用它降伏了疫鬼。”
“哦?”袁术面色一变,“你……就是除疫鬼的桓景?”
桓景拱手道:“都是承蒙师尊点化…”
“早有耳闻!”袁术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旁边一名随从捧出一条玉带,上面镶满宝石,华丽非常。“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桓景一愣,“岂敢……岂敢……”
袁术哈哈大笑,“你就收下吧,跟我待会儿送你师尊的东西相比,这条玉带何足挂齿!”
…………
大堂之上,费长房早已端坐相待,听到门外人声骚动,他站起身来,袁术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堂中,“费先生!长水校尉袁术,有礼了。”他远远地一看见费长房,就拱手道。
费长房躬身道:“袁司马光临,有失远迎……”便扶着袁术坐在上座,袁术也不推辞坐下了,费长房挨着袁术坐在了下首,一干众人也都分宾主坐定,便招呼上酒菜。
一巡酒罢,袁术冲费长房一笑,“费先生,我袁术平生最敬重的,就是像费先生这样身怀绝技,又心怀天下之人,在下能与你相交,也是颇为有幸啊……”
费长房忙拱手道:“袁司马言重了,费某只是一介草民,能得见尊面,已是高攀了…”
袁术哈哈大笑,道:“俗世神仙客,人间鬼符君。鬼符君的名头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只怕那所谓的大贤良师张角,也比不上费先生吧?”
费长房淡淡一笑,“张角门人弟子遍于天下,太平道势力,还远非费某可比…”
袁术微微点头,而后颇神秘地道:“费先生可知,张角短短十年间为何能够如此兴旺发达?”
费长房摇头道:“费某不知。”
袁术道:“那张角仅仅一落魄书生耳,何以成今日之势?其背后必然有人支持罢了……”
“是……什么人在支持他?”
“当然是阉人!”袁术愤然道。
“阉人?”费长房和众弟子都是一惊。
“不错。”袁术道。“张角假借天命,妖言惑众,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已招揽天下信众数十万,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各州府却都全然不过问,这皆是太平道贿赂十常侍的缘故…”
听到十常侍的名字,满座不由都是一颤。
十常侍,是朝中的十名宦官,因都官拜中常侍,故此得名。当今天子对十常侍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十常侍也是善于曲意逢迎、欺上瞒下。
十人之首是颍川人张让,其次是安平人赵忠,此二人尤其势倾朝野。天子曾言:“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闻者无不愕然。
“那妖道张角,每年都给十常侍奉上数十万金,许其传教。州郡官员得了十常侍旨意,便谁也不敢再管,故此太平道才成就今日嚣张之势啊!”袁术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费长房抚了抚须髯,沉吟不语。自己远离庙堂,身在草野,对这些政事秘密是全然不知。
袁术朝窦广恩使了个眼色,窦广恩拍拍手,堂下六个从人便抬上来三口箱子,“此三件宝物,乃术之心意,请先生笑纳。”
“岂敢···”费长房拱手道。从人便打开第一口箱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柄长杆绸伞,做工精美非常,一看便知不是民间之物。
“此乃天罗伞,有护身之用。”袁术扭过头道:“窦上人,烦请您为费先生演示一番。”
窦广恩答声“诺”,起身抄起那柄伞,一伸手将其打开,这伞撑开之后蓬蓬如树冠,华丽无比。“费兄,你可使法术击我。”
“岂敢冒犯?”费长房摆手。窦广恩笑道:“你手下留情便好,我有天罗伞,不妨事的。”
费长房点点头,掐指念咒,喝声“疾!”一道强力的水柱自他指尖猛射出来,直击向窦广恩。
众弟子不由惊呼,这湍指之术,他们都曾见费长房使过,崩石裂岩,威力非常。
只见窦广恩迎着水柱将伞团团转起,那水柱一碰到伞身,力道登时便被化开,水花四溅,那伞却是毫发无损。
费长房大奇,掣出腰间缩地鞭朝窦广恩直击过来,窦广恩四面八方顿时都被鞭影围绕。
窦广恩浑然不惧,转起天罗伞左格右挡,竟一鞭也近不得他身。
袁术抚掌大笑:“好法术!费先生得此宝物,必是如虎添翼!”
费长房拱手道谢,蓟子训便从窦广恩手中接下天罗伞。袁术立即招呼从人打开第二口箱子。
只见这箱子中赫然放着一柄宝剑,费长房笑道:“不瞒袁司马,前几日葛陂龙君赠我一柄五宝阳纯剑,我将其借给桓景去除疫鬼,他大功告成之后我见他用着顺手,便将此剑赠给了他,我现在正缺一柄宝剑!”
袁术哈哈大笑,“那再好不过,此乃地纲剑,只要站在地上,便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若费先生不弃,就请配此剑!”
说着,招呼从人替费长房把剑配在腰间,费长房再次拜谢。
“这第三件宝物嘛····”第三个箱子打开了,里面却是一串小小的紫金铃铛。
袁术颇神秘地一笑,“叫做人景铃,只要摇将起来,妖魔鬼怪都必然方寸大乱,妖术削弱,那时费先生再做法除妖,就轻松不少。”
费长房叫蓟子训取了铃来收好,朝袁术一躬身道:“袁司马赐我如此宝物,费某真不知如何报答!”
袁术拱手道,“这三件宝物,上应天、地、人三才之数,都是窦上人这些年辛苦收集来的。自古宝剑赠英雄,费先生何谈报答!我等公卿士人,与阉党宦官自来势不两立,他们与太平道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十常侍为太平道当靠山,太平道也给十常侍作外援,越发气焰嚣张。”
袁术顿了顿道:“术身为大汉之臣,袁门之后,岂能坐视奸佞当道!术与先生相结,先生与太平道相争于外,术与阉党相抗于内,奸人方不敢妄动啊!”
费长房大为感动,他没想到袁术有如此的胸襟抱负,而自己竟也能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他一躬到底,“袁司马如此忠义,费某佩服,说实话,太平道妖言惑众,不学无术,祸乱乡里,诈取钱财,我也早看不惯,只恨自己势单力薄,难以与之相抗。”
“这个不急,积小流而成江河嘛。”袁术笑道:“明日先请费先生与我一同到平舆北山去拜访许轻之如何?”
费长房慨然应允,“如今世道浑浊,只有许轻之这样的高人,才能看清治乱,提点世人啊。”
“好!”袁术拱手道,“明日卯时,术便派车马来贵处恭候。”
···········
送走了袁术一行人,费长房叫众弟子齐聚,袁术走时还留下黄金千两,费长房也吩咐收好。
“师尊,您看袁公路,此人如何?”李昆问。
费长房抚须道:“真乃高门贵胄,豪杰义士也!”
“何以见得?”
“你等可见?有多少人来我这里拜会,到了就是求我表演些法术,袁公路则不然,显然是见过大世面,非俗人可比。”费长房眼里满是欣赏和崇敬。
“那太好不过!”柳庆道。“那张角有十常侍作靠山,咱们有袁氏做靠山,袁氏四世三公,是当今士族之首,有他们相助,咱们日后大有可为啊!”
费长房点点头,“明日我先随袁公路去拜访许轻之,想必受教匪浅。”
他叫李昆跪在堂中,将天罗伞赐给他,道:“汉捷,日后你就执掌此宝物,如何?”李昆大喜,叩首道:“徒儿定随师尊鞍前马后,护得师尊周全!”
费长房又将蓟子训叫来,把人景铃赐他执掌。“子训,你最机灵,有你掌握此铃,我无忧矣。”蓟子训拜谢道:“子训必定竭力相助师尊!”
“好!”费长房笑道,“明日汉捷、子训、桓景你们三人随我同去,其余弟子看好家院,不得有误!”
“诺!”
费长房觉得自己好像又迎来了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