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费长房睁开双眼时,壶公已不知去向,自己仍趴在肆北楼的桌子上。
一干市吏都围在眼前,他看见蓟子训也在其中,想是也从郡府赶了过来。
蓟子训见他睁开了眼,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费掾昏睡了半晌,我们都心急如焚,现下可好些了?”伸手将费长房搀起。
费长房使劲晃了晃脑袋,觉得方才的场景如梦如幻,可他低头往手中看去,那一杆青竹却紧紧的握在掌间。
“没…没什么大碍。”费长房摆摆手。
“我们送费掾回去吧?”蓟子训关切地问。
“不必,我自己回去便是了,你们几位也散了吧。”费长房挣开几人的搀扶,“有劳各位!”他略微有些摇晃地下了肆北楼,从后门出去,直接便往紫芝巷家中来。
日头偏西,暮色渐至,费长房在自家庭院前站住了,盯着门楣上的“费宅”二字出神。
他撕下一截布条,绑在竹杖头。少顷,他忽然听见院中人语声,忙闪到一边,轻轻地走到后门来。
十年,费长房心里有些酸楚。现在的日子虽是平淡无奇,但勉强还算得上安稳体面。但要舍弃现下的一切,去入山修道,况且最终的结果还未可料,他还是有些犹豫。
也许,现在把手里这根青竹扔在街角,打开门进去,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没有市中悬壶的老者,没有肆北楼上的奇遇,更没有壶中的神仙异界,他还能够回归常人的生活。
突然间,后门吱呀一声,仿佛要开,费长房顾不得多想了,索性一长身,将那杆青竹挂在檐角之上,接着迅速转身躲在对面的牌楼下面。
等费长房藏好,转过身看时,顿时几乎惊得要叫出声来。只见屋檐下悬着的已不是方才那根竹杖,竟是费长房自己的身躯!
后门开了,走出来的,正是内人岳氏,手里抱着木盆,应是出来要把脏水泼了。她一抬眼忽见一人悬身舍后,先是一惊,待到认出是自己丈夫,放声嚎啕。
家人闻声,纷纷出来,见是长房缢死在外,皆大放悲声,将其救下。费长房见了这般情景,一面心里怀愧不忍,一面又不禁暗暗钦服壶公法术之高妙。他探身出来,向前几步,立在门口,家人却都似未看见他一般。
他再上前两步,众人好像依旧都看他不见。费长房眼见得自己的尸身被抬了进去,后门也随之掩上了。
费长房呆立许久,木已成舟,自己恐怕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难道谁都看不见自己了吗?费长房想起壶公的话,要到平舆城北门外等他。
十年啊······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厌恶想要逃离的地方,到了如今真的要离开的时候,费长房竟然还有些舍不得。
家人们都已见了最后一面了,说家人,实际上只有妻子岳氏和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他成婚十余年,未有子嗣,这也是他为什么决定收养蓟子训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十年之后,这个天地,是何种模样?
费长房顺着南北大街,慢慢地朝北门走着。虽然壶公让他速速前往,但不知怎的此时,他的脚步总是快不起来。
“咚…咚…咚…”远处城楼上传来低瓮的击鼓之声。
“这…这是闭城的号令啊?”费长房一拍脑门,“哎呀,竟忘了申时城门便要关闭,若被关在里面如何是好!”说着他甩开双腿狂奔起来,眼前远远的看见了城楼,大门已“轰隆隆”地开始下落。
“且等一等!等…”费长房急得朝城楼上招手大喊,可离得还是太远,城上的守卒根本听他不见。更何况,即便听见了,若无县里的手令,他们也是断断不会放他出去的……
眼看得城门即将落地,费长房欲哭无泪,大好一次修道成仙之路,竟被这一块大木门给阻断了去!
费长房气喘吁吁,肋下火辣辣地疼,一声巨响,城门在他眼前仅仅十数丈外落了地。
他心里一灰,脚步停了下来,可左脚刚刚放下,右脚还没落地,他的左脚竟忽然像被谁抓住似的直拽入地下来,力道之大,费长房觉得脚踝几乎要被扯断,他惊慌之下,正想叫喊,可这来的太快,他还没张嘴,整个人都已没入地底下来。
费长房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无数沙石土块迎面噼里啪啦打过来,教他连眼睛也睁不开。约有半盏茶工夫,费长房觉得领后一紧,“呼啦”一声,自己已被提出地上来,他仰面倒在地上,不住地“呸…呸…呸”把嘴里的沙吐出来。
他咳了几声,抬头看时,眼前一个白须老者,腰配小壶,正是壶公。
“教你速速出来,你倒是拖拖拉拉,还要老夫费劲。”壶公面露不悦。
“师尊……在上,徒儿来得晚了,恕…恕罪。”费长房连连叩首。
壶公微微一笑:“你可知你怎么来的此地?”
费长房这才四下打量,却见此刻自己正处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周围四面都是望不见尽头的枫树。“这……”他疑惑不已。
“此乃虎荆山下,青枫林。”壶公轻轻抚须。
“虎…虎荆山?”费长房瞪大了眼。
“不错,此山名曰虎荆,是老夫的修炼之地,在荆州地界,离汝南倒有千里之遥。”壶公拍拍肩头上的一点尘土。
“荆州?”费长房不禁大骇。想起自己刚刚突然被拉进地下,转眼竟已身处千里之外。“您…您是如何…”
“哈哈哈哈!”壶公仰天大笑,“你可知人有经络,地亦有脉,可以伸屈,循地脉而缩之,虽万里之遥,旦夕可至,此谓缩地术也。”
费长房惊叹良久,伏地道:“师尊法力无边,徒儿钦服不已,恳请师尊先授我这门缩地之术!”
壶公面色一板,“能让我教你多少法术,这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你先循着南方小道上了山去,老夫于山顶上候你!你若连这山也上不去,就不值当我来教你了!”话音刚落,壶公已不见了踪影,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坑。
“师尊!”费长房喊了几声,无人回应,他往南方看去,不远处枫林之中一条小小道路,蜿蜿蜒蜒往山顶盘去。
费长房略一沉吟,迈步朝小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