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太阳西沉。光芒一点点地黯淡,那长云上的橘红越发浓郁,那像是深色染料,重重涂抹在长云之上。
秦明一个人从客栈离开,独自来到一处衣冠冢前。里面埋的,是江似风曾经送给秦明的一枚玉佩。
江上风清亦云淡。那上面纹着铭文,是用刻刀专门雕刻上去的,笔划深刻有力。秦明一个人站立着,神情有些出奇的平静。
“庭长,你看看你。”秦明说道,“你都多大了,还不整个婆娘来。人幽幻姬条件多好啊,你也不去珍惜。哈,道士什么的真烦人,娶个婆娘都给我推三阻四的。”
“我以后是不当道士的,烦。再说,你给我取得什么破名字啊,还奶嘴,呵,这鬼名字,要成了我的道号该多难听啊。”
“奶嘴道士?哈哈哈,真好笑。”
“庭长,你知道吧。我其实一直都很崇拜你,小时候他经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好话。我那时自然不怎么在意,但还是在慢慢接触下崇拜了你。”
“淡泊嘛,这心性我还是学到了几分的。至于剑法,还是王谦龙更胜一筹吧。我习惯用刀,我是个刀狂。”
“明天,就是我刀狂狂刀的时候。”
“庭长啊,你就看着吧,我会把那些觊觎你遗物的家伙通通斩尽。”秦明脸上微起涟漪,浮现出一抹悲凉的神色。
他手里提着一壶老酒,扒开酒塞。
“哈,这酒呢,原本是要敬给你的,现在嘛,我还是怕被别人偷偷扒去了,我就替你喝了吧。”秦明提起酒壶,直往嘴里灌。
酒水哗啦啦地流下,清澈冷然。
秦明豪饮着,不管不顾地吞咽着。酒壶自然不是木有错送他的,而是客栈里的酒坛子,只是稍微有点小罢了。
咕噜噜。酒水从他唇边流下,划过颈肩,垂落,于地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响声。秦明微微闭起眼,眼角微微泛红。
“啧,这酒……还给我掺水啊!幸亏没给你喝,要不然你不得气死?”秦明轻笑着,把酒坛随手一扔,飘然而去。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无可奈何,残刀客回首往事。
黄昏的光,醉了一帘时光。王谦龙持着金鳞,轻轻而至。他看了眼地下的酒坛子,微微笑了笑。而后视线转移,落在衣冠冢上面。
那里面,还埋着一把小剑。那小剑仅仅只有手指那般大小,细小而又犀利,锋刃上闪动着寒光。只是,依然被埋在里面了。
它曾经属于江似风。
它也曾经名声浩荡江湖。
但都过去了。
王谦龙低垂着头,眼眶湿润。“我说庭长啊,你走就走吧,干什么还带走你的躯体嘛。小爷我想缅怀你都没个地儿,就冲你这个,小爷我至少三天不给你烧纸钱。”
“你个老头子,天天教我练剑。这好了吧,自个儿把自己给弄死了,我还练个屁的剑,赶紧的,给小爷我起来,你那斩仙我还没学会呢。”
王谦龙不断嘀咕着。
他的身躯微微发抖,眼眸里多了很多东西。他没有流泪,只是嘴皮子上下打架,吐出一句句话来。“我还先天剑胚,连人秦明都比不过,以后怎么继承你天下第一的名号啊。”
“小爷我呢,不求多的。你只要再传授一式比那斩仙更强的剑招给我,秦明那家伙,绝对被我轻易解决。”
王谦龙笑着,笑着。
蓦然,他的语气低沉下来。
“我会为你献上些礼物。”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严肃,脸上的表情一副冷凝,如同冰霜。“你的葬礼,是要一些点缀的。”
他目光幽幽,不一会儿转身离去。
他的影子,被阳光拉扯得老长了。影子覆盖这衣冠冢,左右摇摆,飘忽不定,如同浮云。而当那影子消失在远方的时候,老板娘的身形出现在衣冠冢前。
那里面,还埋着一枚玉钗。
老板娘也是脸色平静。
“我来看看你。”她说。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着那衣冠冢。黄昏下的身影,渐渐模糊。她美艳无双的脸颊波澜不惊,秋水般的眸子注入到衣冠冢前。
“我走了,以后还会过来的。”老板娘轻声开口,声音低柔。她就那么走了,像一只飞过花丛的蝴蝶,扑翎着,没人能够把握她的行踪。
这个黄昏,总是别样的美。
脏兮兮的男孩沿路走过,却在下个转角发现隐藏在深处的衣冠冢。他眼睛尖,看见了一坛酒壶,不由得精神一振,没准是里面有酒的好货。
他四处环顾两眼,而后弓着身子走了过去。扒拉开四处的阻碍,他来到了这里。没有多说什么,他急忙拿起那个酒坛。
“啊,没酒啊。”
男孩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似乎在憋着什么坏主意。“我可以搞点假酒,兑点水,也可以做出副好货的样子。”
他笑了起来,“我真聪明,这都能想到,哇哈哈。”他突然想起几天前的那对男女,不由得吐了一口唾沫。“狗男女,迟早得把你们狠狠整一顿。”
他提着酒坛,高高兴兴地走了。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欢乐。
路上的算命先生瞧了他一眼,心底生出一声感叹。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内心腹疑着自己骗钱不好骗了。
啊,可能是我骗艺不精吧。以后得好好地专研下这些东西。算命先生暗地里下了决心,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神色,静静等待着一位肥猪的到来。
算命嘛,自然是要算算这些肥猪的命喽。
夕阳沉山,天幕黯淡。弯月已然挂起,姣姣的月光肆意地倾泻下来,如同流动的水,缓缓淌过整个世界。
秦明坐在一旁,静静倾听着清风明月讲关于一阳的事情。他已经得到了幽幻姬的面具,完全可以来个以桃代僵,做一次一阳大师。
了解到全盘信息,他闭上眼,一副沉思。所有的信息在脑海里进行分析,抽丝剥茧般细致,他渐渐勾勒出一阳的性格特征。
他睁开眼,戴上了那张面具。
面孔徒然一变,头顶空空如也。“一阳大师”浅然一笑,“小僧一阳,请多指教。”那语气,那神态……差点让清风明月以为是真的一阳。
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是掩饰不住的骇然。这什么鬼人物啊,这么变态,简直惹不起啊。就连王谦龙,也被惊到了。
“哎呦我去,秦明你咋这么变态。学什么都这么快,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由此可见我果然是个强大的。”
王谦龙得意洋洋。
“一阳大师”回过头,看着王谦龙,森然一笑。“施主,想要尝尝什么叫做魔人吗?”王谦龙脸色微变,他感受到了一股真气。而那,竟然是一阳般的真气。
性质、数量,几乎一模一样。
完美的伪装。这个面具,简直无敌。
虽然对此早有耳闻,但第一次见,却是真的瞠目结舌。这种情况,太震撼了。有了这张面具,岂不是等于有了无数种身份?
嘶,可怕。
王谦龙有些眼红,“秦明,把面具交给小爷玩玩。小爷我真的会交还的。”“一阳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施主,佛不渡无缘人。”
王谦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呵,我还是去看看我徒弟练剑练得怎么样了吧。”他赶紧离开,不敢多待。
“一阳大师”哈哈大笑。
夜晚如水,静谧而又自然。
有一枚绣球从远处飞来,落在阴暗的角落。一个粉妆玉雕般的女孩撒着脚丫子跑了过来,粉嫩的脸颊上满是焦急。
“别跑啊。”女孩子朝着绣球喊着。
终于,她追上了。
她美滋滋地抱着绣球,却不料有个阴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妹妹,要不要陪哥哥玩玩啊。”
她一瞥而去,却是个浓眉大眼满脸斑点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酒气,醉醺醺的,正色咪咪地看着她。
“哥哥会很疼你的哦。有糖糖哟,嘎嘎嘎。”男子笑着,露出一口浑黄色的牙口,女孩子嘟起嘴吧,“我不要丑丑的哥哥。”
男子脸色一僵,“丑?我丑?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哥哥我这是独特!”他渐渐靠近,伸出一只手来扯着女孩子。
用力一扯,女孩子一时似乎反应不过来,任由那男子揽住。那男子两眼迷离,舔了舔嘴唇,正要一亲芳泽的时候……
女孩子呢喃了句什么,手中的绣球被她托起。绣球里传出如同金属碰撞般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道刀锋突起,如同一根根利刺,洞穿了他的头颅。
男子脸上,还留着未褪尽的喜悦。
女孩子接过绣球,任由男子倒地。她是赤着足的,雪白的脚裸上系着一枚风铃。于是她走起来,总伴着一阵阵轻灵的声音。
叮叮叮……
女孩子渐渐远去。
月光在后面追随,影子在渐渐模糊。
仰首城,偏僻处。
一身血衣的男人蹲坐在房顶,口里还嚼着些什么。依稀间,似乎是些动物的骨骼。他的牙齿很好,时不时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
“话说,酥油饼还没回来吗?不会又被一些混混拦到了吧。”黑衣女子飘然而至,身形柔媚,浑身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她的声音,总带着一抹清冷。
血衣男子扫了她一眼,对那俏丽的脸颊毫无动心,只是咀嚼骨骼的声音缓了几分。“魅蝶,你担心什么,酥油饼人自己有想法,不会随随便便暴露我们。”
魅蝶娇笑,“奴家这不也是关心酥油饼的安危嘛。血衣你这话说的,搞得奴家好像心怀不轨似的呢。”她朝着血衣抛了一个媚眼,眼里波光涟漪。
血衣不为所动,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口一张,把骨骼全部吐出。那些骨骼,已然成了稀碎的一堆。“老大……说了什么时候动手吗?”
魅蝶嗔笑,“老大那个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沉闷的很,一点情趣也没有。奴家好几次要献身于他,他却无动于衷。”
血衣皱了皱眉,“我问你这个了吗?”
魅蝶嘟起嘴吧,红润的嘴唇泛着醉人的光芒。“哎呀,血衣你好凶啊,吓到奴家了呢,你该补偿我的。”
血衣轻笑,“哦?补偿你吗?”他的眼神,一点点冷冽起来,锋利如刀。魅蝶打了个哈哈,“哎哟,开个玩笑嘛,干嘛那么当真。老大说,那个明月使者是偷偷过来的,行踪不定,需要好好探查一下。”
血衣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记得没错的话,老大曾经是江宗师的……徒弟吧。”魅蝶点了点头,笑意盈盈。“是呢,也许老大还想去参加明天那个葬礼呢。”
两人突然沉默。
“江宗师啊……”血衣低喃,那是个光芒万丈的存在啊。他出世时,何等风光,整片江湖都为之瞩目。纵然是他们这些黑暗里的存在,也是心生向往。
房屋中,一道身影盘坐。
他的姿势很是诡异,似道似佛。但却浑然天成,仿若一体。体内的真元在流动,发出如同大江咆哮般的声音。
他的身躯很大,很强壮,魁梧得如同山中的野熊。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划过左眼,一直蔓延到鼻尖。
呼吸,如同雷震。
不知道过了多久。
晨曦渐起。
他睁开眼,眼睛里是深渊般的深邃。任何人与之对视,都仿佛要被吸入进去般,连心魂都被吞噬。
“师父……”低喃,叹息。
“徒儿,来看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