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已经有江湖好汉坐不住了。他们开始叫嚣起来,有人要走出去,却在那时,一根箭羽直射而来。
咻地一声,如同利剑般直刺入那人的右腿。那人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捂住伤口,四处环顾。
众人失色,又有几位对自己实力自信的人走出来,要出去。依旧是箭羽纷飞,血液淋淋。局面顿时混乱起来。
有老派的人站出来,“各位兄弟们,这里有埋伏。我们要携手同心,共进退,先暂时冷静下来,我试着和那些人交际一下。这才有机会闯出去。”
众人看过去,是一位名宿。在江湖上很有声誉,仗义疏财结交天下人的美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宿生的瘦小,脸庞微现老态,眼睛却熠熠生辉。
他的话一出,立时有不少的人呼应。他们都敬服这位名宿,出言赞同。
“马大哥说的在理,小弟赞成。”
“说的是啊,我们是要冷静下来好好和那些人交涉一下的。”
马大哥轻轻点头,朝着四周抱拳致谢。他扬了扬衣袖,走了出去。他走的不快不慢,倒像是有节奏般,别有感觉。
“诸位,为何要阻拦我等出去?江宗师的葬礼已经结束,我等自应该自行离去,尔等如此阻拦,意欲何为?”
马大哥声音清亮,如同钟黄大吕般。他的脸庞上闪烁着正义凛然的神色,他实在是有些恼火的。不久前那五人出来夺江宗师遗物,但摄于武道大师的气势,他也不敢出言阻拦。
他本是个正派的人,自然见不惯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虽然那一阳大师风评不好,那与江宗师交好的事情也极有可能是造谣,但在那葬礼上,在这个本该静穆的葬礼上,却有人跳出来,全然不顾死去的江宗师的余威,要夺遗物!
憋着一股子的火气,马大哥的眼神都有些犀利起来了。“长风陵的魔人怕也没有尔等无礼吧,公然阻拦我等离去,把静穆的葬礼搞成一团糟,尔等把江宗师看作什么了?死了就可以在江宗师葬礼上瞎蹦哒吗?”
马大哥握着拳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尔等行此不仁不义之举,必有报应!”他怒发冲冠,神色扭曲。无人回答他,似乎是不屑?
马大哥脸色铁青,“尔等……连句话也不敢说吗?一点江湖男子的气魄都没有,还敢拿武器来攻杀我等?”
寒光起,刀出鞘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清脆。一根根箭羽被搭放在弓箭上,弓弦被拉成满月,箭尖焕发出点点寒泽,如同闪电。
依然是无人回答,但那一声声出鞘刀鸣,却清晰无比地向他们展示了答案。
马大哥咬了咬牙,心头的怒火更加炽盛。但他依然清醒,深呼吸,他了解现在的局势。外面的人显然是有纪律有组织的,他们这盘散沙若依然散乱,怕是没几个能够逃出去。
他甚至有点苦恼,江宗师的葬礼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了。先是有人冒出来要抢遗物,又是有人埋伏,还真是……
马大哥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来,朝着诸位好汉抱拳。“马某愧对大家,这群贼人不知好歹,只能依靠大家同心协力,共迎难关。”
诸位好汉纷纷称好。马大哥轻笑一声,很是高兴。而在那人群中,血衣一行人冷眼旁观。酥油饼在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她的绣球被她用一根红绳缠绕在腰间,脚下的风铃安安静静地在足下呆着。
血衣则是一个人咬着东西,依旧是那些稀碎的骨骼。他的牙齿,很尖利,仿佛一根根利刺般可怖。而另外一个,那位女子,却是在饶有兴趣地看着马大哥,嘴里念叨着什么。
林金注意到了他们,他内心其实很疑惑的。血衣三人,与周围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那种气势……就像是他在蛮荒边缘遇到的那位少年似的,但却更加阴冷可怖。
简直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感知,一向是极其敏锐的。很多时候他都是借此逃离危机,他能发现一些很细的东西。周围的人却仿佛看不见那三人似的,在一起细声嘀咕着,没有几个是真正愿意听从马大哥指挥的。
毕竟都是江湖儿郎,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多了个人在头上,总有些不自在。不过好在他们也都是识大体的,也就没那么多排斥了。
林金观察着,越发觉得诧异。那三个人,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般,太多人都无法看见他们。
这种情况……实在是第一次见。
林金暗暗感叹,暗道长见识了,以后又有和人吹嘘的资本了。嗯,只要熬过这次就有这些资本了。
林金悚然一惊,那位女孩子,那个腰间系着绣球的女孩子,忽然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他突然地头皮发麻,感觉全身都被闪电电过般,一种恐慌感浮现起来,在心头不断滋生。
那眼神,实在是太死寂了。枯井般,深渊般,仿佛空无一物。那种死寂,直击人的内心深处。
女孩仅仅只是撇了他一眼,而后又低下头,眼神里焕发出孩童般的光芒,她在轻轻摆弄着那枚绣球。
那枚绣球很是华丽,看上去很讨喜。女孩的手很粉嫩,一点点地抚摸着那枚绣球,动作无比轻柔。她总是在不断做着这个动作,这是他们这个组织都知道的。
血衣曾经过问过,女孩却是不理会他,一个人待在一边,摆弄着绣球,她摆弄的很认真。那一刻竟然有了些孩童般的色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枚绣球,谁也不知道到底蕴藉着多少的情感。
林金收回目光,眼神有些惊恐。他好不容易沉住气,这才渐渐把思绪拉回来。马大哥已经在组织人手了,不得不说,这马大哥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光论组织能力,在林金认识的人里没几个人能比得过马大哥。
马大哥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奕奕发光,精神气殷实得很,整个人都冒着活力。修炼过练体功法集结在队伍的前面,几个异人被夹杂在里面,擅长武器的武者只能落于中位,仅在练体武者后。
至于林金,也被马大哥安排了,作为场上为数不多的高手,他被马大哥好言相待,恭恭敬敬地领到前方,充当一把尖锐的刀锋。
林金没有拒绝,他对自己实力还是很有几分把握的,突破那些围杀,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再加上这些武者的助力,把握更大了几分。
武者,肯定要先考虑自己嘛。
江湖上的一句话被无数人奉为圭臬:武者应惜命。林金深以为然,于是很是豪爽地站到前面,吐气开声间有气流涌动。
气机迸发,如同一把把小剑般肆意纷飞,周围的武者都目露骇然。铁马林金,这个名号在江湖还是很有威势力的。
林金不经意撇过去,发现那三人已经躲在队伍的最后了。血衣嚼碎着一点点骨骼,嘴里发出有点瘆人的声响,眼睛直直地盯着远方,远方,而不是那些刀光箭羽。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林金如是想到。
不由得还是多了些好奇,但林金还是及时收回了目光,把视线投入到那刀光箭羽里。他实际上是很疑惑的,在马大哥组织队伍的时候,他们竟然没有阻拦,这未免也太过于……
他们真的这么自信吗?
林金摇了摇头,算了,没必要想这么多。而在那外面的外面,一众好汉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好戏。
江湖可不仅仅只是习武练剑,还有那些吹荡九国的风云啊。武者习武,可不正是为了目睹一场场风云故事并倾力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顾凉小姑娘在人群里探头探脑,她有些慌张。练剑嘛,自然是练了的,至于时间嘛,这个不太好说。顾凉小姑娘没练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交唤着有好戏看。
她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心下痒痒,便一溜烟地出了门,拉了个人奔着这里来了。剑呢,自然还是要拿着的。
等下被师父看见了,还可以装装不是吗?小姑娘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在人群里走着,挤到前面去,看那些持刀持弓箭的人杀气凛然地候着。
她突然愣住了。
江宗师的葬礼上闹事?这么大胆?她两眼放光,觉得很有趣。自家叔叔可是经常告诉她江湖最有趣的,其实就是那些人与事。自己应该是遇到了见好玩的事?
她有些想笑,以后再去找自家叔叔,她也可以有几个故事可以说说。至于那人是笑而不语还是展眉而笑那就另当别论。
现在的话,自然是看好戏咯。
她也想过啊,自家叔叔应该也是个江湖上鼎有名的人吧,一身武道修为真的是深不可测,总觉得神秘无比。
有时候她就想,自家叔叔能不能与那些武道宗师比拟呢?她也问过这问题,那人却是在帮她做泥人,手揉捏着,流畅地做出这些动作,颇有种视觉上的享受。
他动作也没停,只是微微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她嘟着脸,嘟囔了几句不老实。
锵!
那些人不约而同地甩出刀光,却没有任何杀伤力,仅仅只是勾勒出一些瑰丽的光影。弓箭手搭箭,刷刷刷地射出,却是直冲天空。
轰!
远处一道绿光升空,灿烂的如同烟火。
一众好汉目睹了一生之中最为奇异的事情,那些人竟然……全部都退走了,如同潮水般,去的一干二净。
马大哥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有些惊愕地看着那些远去的身影。“这……是怎么个回事?”
有人忽然叫起来,“肯定是迫于我们这些人的实力,不敢阻拦,这才离去。”这话引得无数人赞同。
他们自然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甚至于很清楚一些东西,但闯荡江湖,捡个好看点的面子,还是有必要的。
马大哥眼神幽幽,看着那远处的飘扬的绿光,眉头微皱。看了眼后面的那些受伤的人,他沉声道:“诸位,都拿一拿药膏,照料一下那些受伤的兄弟吧。”
这次的场面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已经没人阻拦他们离去了,自然也是皆大欢喜。马大哥于是开始想起了收拾局面的事情。
林金看了眼后方,却是发现,那三人,如同晓雾般消失不见。他眼帘微垂,有些思绪在脑海里堆积。
顾凉也是目瞪口呆,这……局面未免也太古怪了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打斗呢?这算哪门子好戏!顾凉很失望,还以为自己可以看一出好戏呢。
小姑娘叹息,故作老成地说道:“这江湖啊,就是怪事多。”她理了理头发,突然想起了练剑的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出去,直奔客栈。
王谦龙正好来到葬礼边,恰好与顾凉碰面。“哟,剑都练好了?”王谦龙脸上挂着笑意,看上去人畜无害。
顾凉有些紧张,咬了咬嘴唇,“那个,那个,一时间忘了嘛,马上补回来。”王谦龙轻笑,“忘了?还是没把小爷的话放在心上啊,要不咱俩解除师徒关系?你的剑我小爷样教,但我们不是师徒。”
洗剑山庄收徒有规矩,他虽是秦明的死士,但仍是有着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的。要不是看在江宗师和这顾凉的坚持上,他是绝对不会收顾凉为徒的。
再说这如今局势动荡,他们这一行人根基不稳,极易被人下绊子。跟他们走的越近这时候越危险。
这也算是王谦龙想要解除师徒关系的考虑了。
“不行!”顾凉鼓起腮帮子,“鬼知道你这家伙有什么坏主意。你如果不当我师父,那你一定会教我些粗浅的剑术剑法,解除师徒关系是不可能的。”
王谦龙冷哼,“解除师徒关系是你说了算的嘛?”顾凉盯着王谦龙,蓦然露出一个灿烂如花的笑脸,她走了上来,两只小拳头轻轻帮王谦龙捶背。
“师父消消气,徒儿下次一定改一定改。”顾凉有些咬牙切齿,这还真算是忍辱负重啊。什么时候自己学剑有成,绝对要先欺师灭祖一下。
王谦龙看着她,那眼神里透露出一如既往的坚强,发出无声的叹息。他没有再说什么了,仅仅只是抽开身子,迈步走回客栈。
“我督察,你给我好好练剑。”
顾凉心下一喜,紧接着小跑过来,发出一声声欢呼。那兴奋劲,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财富一样。
有时候梦想,就是这样吧。
秦明看着那依旧血红着眼看着他的男孩,眼神冷漠。“怎么,还想着怎么杀我?你觉得你能杀了我?”
男孩呼吸,他的呼吸声有种野兽般的感觉,低沉却急促。眼中的血与火越发炽盛,如同一尊传说中的修罗。
“杀不了我,那就乖乖听话。”
“你以后,就叫小冬瓜了。”
“小冬瓜,要乖乖的哦。”
秦明忽然语气柔和起来,伸出手,还摸了摸男孩杂乱的头发。他的眼睛依然冷漠,身躯挺拔,“做我的死士,是你唯一的选择。”
老板娘面无表情。拿着武器,她是杀手。取下武器,她也依然是杀手。偶尔流露出来的感概也会被一点点收回,女儿风情也只会在秦明一人身边绽放。
一朵生长在黄泉边上的彼岸花,只为一人开一人观。
小冬瓜眼珠子转悠着,他依然有着理智,有着清晰的思考。在仰首城混了这么多年,他也是有自己的生存方法的。
活下来,就是好的。
小冬瓜开口道:“好,但你要管我吃饭睡觉。”秦明笑吟吟,拍了拍小冬瓜的脸,说道:“这个嘛,肯定是有的。”
“你如果干得好,我会给你最好的伙食和房间。”
小冬瓜露出一脸意动的神情。秦明也没再理他了,领着老板娘,一路走向客栈。那小冬瓜则是眼睛微眯,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他朝着秦明的背影,无声地嘶吼。
逆骨而已。
萧碧玉的身形飞跃着,手中的古琴时不时地颤动几分。她刚刚放了个信号弹,绿光,是回应那些人的弓箭雨。
身形不时变化,时而左拐,窜进一个小巷,又时而右转,从刚进的小巷窜出,奔向另一个方向。
她脑海里浮现秦明的话。
“仰首城北,乱坟处,有人争斗,你暗中出手,夺来他们争夺的东西。”
乱坟遍地,无数的黑石散乱地散布着,像是无规则似的。墓碑一座座地竖起,铭刻着一个个逝者的名字。
有两道人影在不断地交手。
身形如同闪电般迅疾,一举一动都带着强大的威势。都是一流高手,气机肆意挥洒,不间断地碰撞。
拳意流淌全身,一道人影身形如龙,出拳如同风暴般。另一道人影则是出掌,掌掌递出,如同浩瀚大海,绵绵不绝,掌意不断消融着那刚猛的拳意。
萧碧玉眼神闪烁。
她认得其中一人。是国师府的客卿,掌法大气柔和,深得掌法精髓。这件事,连国师府也参与了吗?
萧碧玉有些胆战心惊。帝刺组织在几年前就被国师府控制了,连首领莫栖霞都被掌控,其下的各大头目也都陆陆续续地投靠国师府。
某种程度上,帝刺已经算是国师府的一张牌了。而秦明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局面。他将莫栖霞杀死,借王谦龙震慑小头目们,在短期内掌握了帝刺组织。
但,国师府施加的影响依然还在。
这件事国师府的参与,让萧碧玉浮想联翩。甚至于脸色都有些苍白起来。她如今是帝刺组织明面上的领袖,但她清楚的是,自己依然只是秦明手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现在她这枚棋子进入了与国师府的博弈中,很有可能落个不好的下场。萧碧玉吸了口气,轻轻笑了笑。
聪慧的人,知道什么是明智的选择。
她静静潜伏着。
像头暗中窥伺的凶兽。
手边的琴,琴弦微微颤动,一点点细微的曼妙声音响了起来。如同碎片般,支离在那打斗的激烈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