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681年,齐桓公召集宋、陈、蔡、邾四国国君,在北杏举行了著名的“北杏会盟”,从此齐国首开以诸侯身份主持天下会盟的先河。
然而这次齐桓公召集的可不止这几个国家,而从参盟的诸侯国看,除了作为主题国的宋国算是有头有脸的国家外,其他三国不是国家弱小,就是位置靠近南方,真正的中原诸侯国,例如郑国、卫国、鲁国等国,都没有听从齐国的号令。
这自然使得“北杏会盟”的含金量大大下降,同时也表明齐国在当时还未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为了尽快确立真正的霸主地位,齐桓公急需要通过国际间的表现来树威,特别是征服那几个地位重要的,同时又没有顺服的中原诸侯。
那么从哪个国家下手呢?
其实这根本都不算问题,因为鲁国离齐国最近,在遵从周礼的国家中地位最高,如果不能将其收服,如何继续向外树威?所以收服鲁国便成了首要任务。
对于鲁国这个老对手,齐国这次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一味的武力攻伐,而是采用的是胡萝卜加大棒的办法,先用军事威胁,即用强大的战力夺得鲁国的土地,使鲁国没有还手之力;之后在柯地与鲁国进行会盟,借此归还抢占的土地,通过软硬兼施的手段,使得鲁国顺服。
结果虽然出现了“曹沫劫盟”这样的小插曲,但是总体来说实现了齐桓公的目的,那便是拿下了鲁国这个多年的宿敌。
收服鲁国之后,齐桓公又瞄准了郑国和卫国。
郑国当时的国君是郑厉公,他刚刚卧薪尝胆后迎来了复辟,之前用雷霆手腕压制了国内外的反对势力,当前急需要在国际事务中抛头露面,以期获得中原诸侯的认可。
齐国是大国中的大国,此时已显霸主气象,归于齐国麾下,自然对郑国只有好处没坏处。
卫国此时的国君是卫惠公,他是齐僖公的亲外孙,也是齐桓公的外甥。当年卫国国人因为憎恨卫宣公和宣姜,联合起来发动暴乱而赶走了卫惠公,致使他逃往了齐国。卫惠公不甘心就这样被政治清洗掉,于是怂恿齐国当时的国君齐襄公出兵,最终将其送回了卫国,继续做他的君主。
鉴于与齐国的这种关系,卫惠公自然是亲齐的,此时他复辟为君,也更希望借助齐国的权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如此一来,鲁、郑、卫纷纷投入了齐国怀抱。
然而就在齐桓公如火如荼地进行他的收心计划的同时,让他没想到的是,即便是之前已经归顺的宋国,此时也开始闹事了。
就在“北杏会盟”当年的冬天,也就在柯之盟后没多久,宋国觉得北杏之盟的内容有损宋国利益,于是主动背弃盟约。
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让宋国不满意,历史上没有交代,不过我们现在分析,当时的宋国爵位高,国人又觉得自己血统尊贵,骨子里也有称霸的愿望,所以对于吆五喝六的齐国,他们自然是不买账的。
对于宋国的背盟,齐桓公是既难过又气愤,宋国果真是有“白眼狼”的传统,之前自己费劲巴拉地为宋国安定而奔波,结果换来的却是宋国的背叛。
鉴于这种情况,齐桓公认为此风不可涨,于是决定教训一下宋国。
前680年春,齐国联合陈国、曹国共同伐宋,同时为了使这次行动更具名义,齐桓公派人到了洛邑讨要了王命,这样一来便名正言顺了。
之前郑庄公多次发动对外战争时,都是借助王室卿士的身份,讨得王命来号召诸侯国跟随,这一招并不新鲜,但却非常实用,所以齐桓公这次也用上了。
然而王命也不是谁都可以请到的,国家没有实力,与王室没有亲密关系,王室怎会让你顶着自己的头衔来满足个人的需求?
但是齐国不是普通国家,无论从哪个角度,周王室都不会驳这个面子。
齐国是大国中的大国,其祖上姜太公又是大周建国绝对第一位的功臣,周武王都要尊太公为尚父,同时还有征讨四方的诏命,地位不可谓不尊贵;另外,周王室自身衰微得厉害,随着郑国的衰落和不服管束,王室需要另外依靠一个大国来帮它维持统治,而齐国这个一直以“尊王”为目标的超级大国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出于这样的考虑,周王室不仅给了齐国王命,而且还派大夫单伯率领部分王师一同参加了这次战斗。
结果可想而知,宋国不得已低下了高傲的头,在认清了自身的实力之后,彻底归附了齐国。
齐桓公自然高兴,毕竟宋国地位在那摆着,而且追随它的附庸小国还有不少,收服了宋国,自然连带这些小国一并收服了,这个实际效果确实很可观。
为了避免出现上次那样的状况,齐桓公乘热打铁召集宋国国君宋桓公、郑国国君郑厉公以及卫国国君卫惠公在卫国的鄄地(今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西北)再次结盟。
宋桓公是宋国动乱之后拥立的国君,自然是受到齐桓公支持的,虽然有之前的小不愉快,但是结果是好的,他也最终归顺了齐国,所以齐桓公在盟会中很看重他,排位次的时候将其排在自己之后,以彰显宋国的特殊地位,可以说是给足了宋桓公面子。
由此可见,此次会盟要比之前北杏会盟分量更重,与盟之国都是当时中原响当当的诸侯国,几国的外交态度可谓中原众多诸侯国的晴雨表,几国联合,自然对其他国家的归附意义重大。
这次盟会过程中,还有一个尊贵的来宾不请自来,这让齐桓公既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
这位贵客正是之前参加讨伐宋国的周王室的大夫单伯,很显然,这是周天子让他代表自己出席的。
既然多次说到了盟会,那么在此普及一下古时盟会的相关知识。
春秋时期的盟会分为三种:遇、会、盟。
所谓“遇”就是不在规定的日期临时性的国家领导人的非正式会见。《彀梁传·隐公八年》中记载:“不期而会曰遇。遇者,志相得也。”
“不期而遇”,这个成语就出自这里,意思是没有约定而遇见,也就是意外碰见。
“遇”常用于在正式会盟前,心意投合的两方或多方诸侯间的相会,一般为了统一思想,不会形成文件性质的资料。
“会”则是在规定的日期进行的国家领导人的正式会见,一般来说只是两国,会见之后出台一份文件性质的会议记录,以作为会议备忘录。
“盟”则要隆重得多,一般来说“盟”至少要三国以上国家领导参加,而且要有一个主盟者,也就是盟主。“盟”的仪式感很强,有着复杂的流程,大体要经过祭告天地、领导人磋商、形成决议、歃血为盟这四个步骤,而歃血为盟这个步骤最为关键,目的就是让各方承认所形成的盟约,以向神灵发誓的形式来约束各方的行为,这个过程我们在之后会专门讲到。
《彀梁传·隐公八年》中记载:“外盟不日,此其日何也?诸侯之参盟于是始,故谨而日之也。”
这里记载的是前715年,齐僖公为了缓和郑国与宋国、卫国的矛盾,而召集宋国和卫国在瓦屋进行盟会。《彀梁传》为此专门解释,以往如果不是有鲁国参与的盟会,一般不会记载盟会日期,之所以这次例外,是因为这次盟会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两个以上诸侯国进行的盟会,为了显示重视而记载了时间。
我们之前讲过,这次盟会虽然也没有周天子的参与,但是因为没有主盟者,所以并不能算以诸侯身份主持天下会盟,而直到“北杏会盟”时才由齐桓公开了这个先河。
那么单伯的这次“不请自来”又传达了几层意思呢?
首先是周王室对于齐桓公想做大表现出来的担忧。王室是想扶立齐国成为霸主,从而可以统领诸侯来尊王,但同时也怕齐国势力过大,从而凌驾于天子之上。派个大夫前来参与盟会,实际上是来给齐桓公提个醒,这个天下还是大周的,你搞盟会以后要注意请示汇报,不能越过我这个上级。
齐桓公和管仲自然心知肚明,所以之后所组织的盟会,齐国必然去向周王室报备,并请求王室派代表主持或参与,以显示齐国“尊王”之心。
当然周王室需要的就是这份虚荣心,齐国给足了,自然也不会再找麻烦,见好就收。所以我们发现春秋之后的盟会,除非非常重大的册封霸主的盟会,周王室都不会再派代表参加,同时即便是参加,为了以示与诸侯的区别,王室代表往往只“与会”,而不“与盟”,借此保留王室的最后尊严。
第二点便体现的是周王室对于齐国的重视和认可。齐国作为大国强国,是周王室的依仗,派代表参加自然是为齐桓公捧场,意思就是王室承认齐国的地位。
因为如郑、卫、宋这样的中原较大诸侯国都参加了这次盟会,所以鄄之盟让齐桓公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中原大国的荣耀,在这之后,他依然没有过足瘾,于是第二年(前679年),他再次在鄄地召集宋、郑、卫进行盟会,不过总不能无理由地瞎折腾,于是这次又额外邀请了陈国,美其名曰欢迎新加入的盟国。
当然这次王室没有再派人参加,原因是齐国一早就跟王室进行了报备,王室很满足,齐国很顺心。
史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前679年的第二次鄄之盟,才是齐桓公开始霸主生涯的起点,此次参加的盟国无论从地位还是数量都是历史之最,有此观点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左传》的作者也有此观点的明确表达:“(鲁庄公)十五年春,复会焉,齐始霸也。”这里的复会,便是指的第二次鄄之盟。
到此为止,齐桓公的争霸之路可谓顺风顺水,他把中原主要诸侯国基本都拢在了自己的周围,使原来搞小圈子小集团的中原,走向了他所倡导的以齐国为中心的尊王大团结时代,这自然就是齐桓公和管仲所倡导的“大一统”模式。
但是往往家业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国与国也是一样,虽然看起来都在一个圈子里,但是毕竟还是有看不对眼的,郑国和宋国就是个例子。
我们之前讲过,郑国因为地势的限制,它想要发展只能经营东方,而它的东边就是高傲的宋国。
郑庄公在位时,就曾经联合齐国、鲁国一起攻打过宋国,后来两家便成了世仇。再之后宋国帮助郑厉公回国夺位,成功之后郑厉公反悔而不兑现对宋国好处的承诺,从而使得两国积怨更深。
在齐国用会盟的方式调和之下,两国还算是给足了面子,没有将这种矛盾表现出来,但是这并不表示两国没有矛盾,而这种矛盾在这种压制之下只会越来越严重。
终于,压制到一定程度之后,矛盾还是爆发了。
前679年,紧邻宋国的小邾国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宋国,导致当年秋天,宋国向盟主齐国请求出兵讨伐,齐桓公不能不答应自己小弟的请求,于是动用齐、宋、邾三国军力联合攻打小邾国。
这里提到了两个国家,邾国和小邾国,为了更好的区分,有必要将其中的瓜葛讲清楚。
邾国,又称邾娄国,因“邾娄”联音为“邹”,所以又叫邹国,位置也就在今山东省邹城市境内。
相传颛顼的后裔陆终娶了鬼方国君的妹妹女嬇(kuì),后来一下生了六胞胎,而这六人个个都是人才,我们之前以及介绍过老大昆吾、老三彭祖、老四会人,这里要说的就是老五曹晏。
曹晏是陆终第五子,又称曹安,因协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封为“曹官”,后以官为姓,是为“曹”姓始祖。
周武王灭商之后,封曹晏后人曹挟于邾地,从而建立了邾国,也因此曹挟也被称为“邾挟”,他就是邾国的开国始祖,也是日后“朱”姓的主要得姓始祖。
虽然立了国,但是邾国到春秋早期的时候都没有受天子册封,因此没有爵位。
到邾国第七位君主时,当时的君主是邾武公(因为没有爵位,所以这个称谓是邾国后世给他改称的,当时称邾娄颜、邾子夷父、夷父颜),因有功与周朝,所以周宣王又封其子友父于郳(ní,今山东省滕州市东),史称郳国。
此时正是周宣王时期,我们之前讲过,周宣王因为干涉鲁国立太子一事而使得鲁国发生动乱,而邾武公因为掺和鲁国动乱一事而被周宣王所惩罚,国家被攻破,邾武公死于战火。
此后,周宣王废除了邾武公儿子夏父的继位权,而另立了邾武公的弟弟叔术为君。
前782年周宣王崩,此时叔术成为邾国国君已经十五年,因为没有了周宣王的掣肘,他便将君位还给了夏父,自己则出居到了滥地(今山东省滕州市东南),而滥地面积较大,相当于当时邾国五分之一的疆土,后来时间长了滥地就成了一个国家。
至此邾国分立为邾国、郳国和滥国,这便是史学界所说的“邾分三国”,史称“三邾”。
邾国一直以来都没有爵位,直到齐桓公争霸时期,邾国坚定地力挺齐国,这使得齐桓公很欣慰,于是向周天子奏请,邾国才得以册封子爵国,开始位列于诸侯。
而郳国命也挺好,在前653年也被周天子册封为子爵。此时郳国因与邾国爵位相同,又是同宗,为表示自己的国家由同宗邾国分立而建,遂将国名改为小邾国。
而滥国就没有这么好命了,直至灭亡都没有封爵,实际上就以邾国的一个边邑形式存在。
虽说都为同宗,但是邾国和小邾国关系并非像当年大彭国和豕韦国那般莫逆,反而因为利益需要而经常有摩擦。所以这次齐桓公要教训小邾国,邾国自然紧跟步伐。
齐国大军浩浩荡荡攻伐小邾国,此时宋国国内空虚,这让郑厉公看到了机会,于是他心一痒,出兵偷袭了宋国。
这是明目张胆破坏之前订立的和平盟约,齐桓公为此非常生气,于是转过年来(前678年),他亲自率军会同宋军、卫军联合攻郑。
面对汹汹而来的三国联军,郑厉公自知不是对手,不得已向齐桓公请和。
郑国毕竟也是春秋前期争霸国家,实力还是摆在那儿的,真要不依不饶惩罚于它,逼得兔子咬人,最后对称霸不利,鉴于这种情况,齐桓公决定放郑国一马。
为了避免以后这种情况再出现,齐桓公决定再进行一场隆重的盟会,以此宣扬共同和平发展的愿望,同时促成郑宋和解。
于是前678年十二月,齐、鲁、宋、郑、卫、陈、滑、滕等国的国君,在齐桓公的要求下齐聚宋国的幽地(今河南省开封市兰考县),从而进行了“幽之盟”。
幽之盟参与国达到了历史之最,由此说明齐桓公很好的把中原诸侯国拢到了一起,其称霸的进程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就这样,在管仲这个舵手的掌控下,在齐桓公这个船长的指挥下,齐国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稳步推进各方面的改革,使得齐国无论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方面,都位列诸侯之首,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中原的霸主。
但是真正的霸主并非是用拳头打服别人,也非用经济国力碾压别人,而是能真正聚拢别人,使别人能真心实意跟从自己,实现共同的目标愿望。而在这点上,齐桓公和管仲总觉得缺点什么。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时期,一个新的历史变故发生了,这个变故的适时出现,促使着齐国走向了真正称霸之路,齐桓公真心帮助盟国的高大形象从此树立。
这个变故就是北狄入侵,因此就有了齐桓公“抗击北狄”,或者叫做“存邢救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