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有缘人,恰逢月圆之时心念所想,便会走到一府邸门前,高墙大院,红灯墨门,其上悬三字牌匾:雲丹府。
有缘人不同,所见府主竟也不同,有人所见为博学老者,有人所见为青年才俊,亦有人所见是位娇俏娘子。无论所见府主是为何人,你寻何物,那府主便给了你何物,只一样,若想留下此物,需另拿一物来换。
寒山霜落,纤云飞渡,枫叶临水,点红间黄,溪流蜿转薄暮秋色,峻岭连延斜晖掩映,山河几分颜色,天地几多气候。
丹娘等人与武曲星一行已于雲丹府会和,莫老医仙为楚霸王重生之事闭于药室数日后,喜不自禁破门而出,向众人道:“法子有了,只需将这些个药品物件准备齐了,剩余交给老夫便是!”
雲哥接过莫老医仙所列清单细细看过一回道:“旁的倒不是难事,只是这味血沁……要知血沁入玉中本就不易,若是千年以上的古玉便更是难寻了。”
御药闻言得意道:“对旁人而言寻药如同大海捞针,对于本座来说,却是小事一桩,不然如何对得起御药这个名号?”言罢自衣袖中抽出一卷轴,向上掷起,画卷平铺而开,其上绘有山脉河流,御药双指一捻,点出一道莹红光团,霎时飞至画卷之上,停在一处山脉。
众人奇道:“这便是藏有血沁之地了?到底位于何处?”御药提气翻手一推,其余笔墨接连隐去,红光渐渐汇成三个大字:玉门村。
莫老医仙闭目道:“这玉门村地处西山余脉,自古便是产玉胜地,血沁在此倒也不足为奇,只是相隔甚远,需脚程快些方才不误大事……”
朱雀闻言上前道:“莫老医仙,朱雀轻功自视尚可,在此也帮不上旁的,自请前去寻药。”蜃龙王道:“那便由我二人与御药前辈同去吧!”莫老医仙点头道:“如此甚好。”
次日,御药等人启程,因三人轻功极好,仅半日便到了千里之外的玉门村。此地位于两山之间,终年薄雾笼罩,四周植被繁密,一时方向难辨。
朱雀道:“御药前辈,此处人迹罕至,竟不像是有村落人家的。”御药道:“玉门一族乃是守玉人,自古居于山中,与世隔绝惯了,与寻常村落自是不同……”
忽地一阵风起,薄雾散去,三人面前现出一道石门,其上刻有山川河流,村落沿山脉水路繁杂交错,其中隐约可见人影。蜃龙王上前试过一回,无论如何用力石门纹丝不动,不禁蹙眉道:“这石门看起来并无机关,不知其上石雕所绘何意。”
御药闻言左右细细看过,方开口道:“若是本座没认错,门上所刻名为《玉脉图》,乃是讲述玉门村来历。相传玉门村先祖救得一昆仑神鸟,神鸟报恩,将上古藏玉之地绘出,古玉汲天地灵气,近者可益寿延年,玉门村族人便世代守玉而居。这图……细看之下,竟有些端倪。”
抬手在图上几处山脉点了点,“仙籍有载:上古混沌,天地不分,后因开天辟地,天地各居其位,玉脉对应北斗七星阵而生。照此说法,此几处应是方向调转才是。”石刻画在指尖触碰之下,几条山体主脉渐渐凸起,莹莹生辉。
御药面露喜色,将画中几处山脉走势依照北斗星阵旋转归位,只听轰隆隆一阵响,石门遁去,其后别有洞天,有诗为证:
一条花径丛中生,几处流泉凝脂冷。
群峰楚秀接林立,天巧削尽露玉珩。
三人向前行了一阵,御药叹道:“先前只是听闻玉门村所居之地脱尘无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景就是天界也是难寻的,竟是有些、有些……”
朱雀接道:“似是梦境之景,虚渺飘幻,瑰丽澄澈。”转身又向蜃龙王道,“看你一路沉闷,可是有何心事?”蜃龙王道:“自进入此处便周身不适,却又寻不得缘由。”朱雀道:“许是近日劳累,莫要太心重了。”
二人正说着,前方不远处缓缓走出一白衣小童,御药疾步拦住那小童道:“这位小友,我等有要事求见族长,不知可否引路?”
那小童薄纱遮面,看不清面容,闻言回过身来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三人行至一院落。
三人随小童来到正堂,一白须老者居于正中,见有人来访略一施礼道:“不知几位贵客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御药自报了家门,又道:“我等此番前来是想找一味血沁入药,不知可否为我等指点一二。”老者闻言道:“既是有缘前来,便是玉门村的贵客,此事不急,先歇歇脚再议。”言罢不由分说,备了一席酒菜,御药等见状不好推辞,只得由着去了。
席间御药几次提及血沁之事,老者便只布菜斟酒并不应答,问得急了也只是笑道:“贵客远临,这几日便在此小住,莫要心急。”御药闻言只得作罢,又吃过一回酒便有小童引着至客房歇息。
待小童离去,御药又向蜃龙王与朱雀道:“本座本想有玉家人引着,寻得血沁能容易些,不想今日这老者却是避而不答,咱们便也不等了,明早便出发入山寻玉。”
朱雀道:“御药前辈,此处寻玉如大海捞针,可是有头绪?”御药道:“本座只算得大概方位,不过眼下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也只得如此一试了。”三人商议后便各自休息。
是夜,蜃龙王方安寝入眠,直觉四周妖气袭人,一个鱼跃而起,只见窗外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重血腥之气。
蜃龙王心中惦念朱雀、御药二人安危,急急破门而出,眼前之景甚是心惊:处处烈火熊熊,无数黑影扑向四周逃散的老弱妇孺,脚下尸骨成堆、血流成河,惨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蜃龙王欲上前施救,却发觉自己周身酸软,气力全无,困在原处动弹不得,数个黑影带着杀气迎面袭来,寒光一闪,正向面门……
蜃龙王再睁眼时,惊觉不过是噩梦一场,四周寂静异常,方松了口气闭目养神,忽闻隔壁房间朱雀一声惊叫,匆匆前去探看,只见朱雀双目紧闭,似是梦魇住了。
蜃龙王伸手揽过朱雀入怀唤道:“雀儿、雀儿,醒醒!”朱雀身子一顿,猛地睁开双眼,怔了怔道:“我……我这是在哪儿?”蜃龙王柔声道:“莫怕,方才可是做了噩梦?”
朱雀点头道:“我才睡下不久,忽听闻屋外似有声响,便出门前去探看,不知何故就到了一处山谷。众多青壮劳力被驱赶至此,四周山上布有重兵把守,那些个劳工被控制了元神,不知疲倦日夜不停。
“忽闻一处骚动,似是发现所寻之物,为首一人前来探看一番,那些个兵将得令撤到一处,将一众劳工留在谷底。只听一声令下引燃暴雷,轰隆巨响,我眼瞧着山体崩塌,那些个劳工被活活埋在下面……若不是方才你唤醒我,竟不觉这是一场梦。”
蜃龙王闻言蹙眉道:“此地颇有些蹊跷,今日初到这玉门村时便觉周身不适,却又不得缘由。方才我亦是经历一场噩梦,梦中场景栩栩如生,实如亲历一般。”一时脑中思绪万千,纷纷扰扰不得其解,“明日一早便启程入山,以防夜长梦多。”
次日一早,御药三人便向白须老者告辞离去,沿途村舍人家,炊烟袅袅,几个顽童相互追逐着打闹嬉戏,其中一个跑得急了,跌跌撞撞摔倒在地,朱雀急忙上前将其扶起道:“可是摔到了?小心些。”
那孩童仰起头来向着朱雀一笑,身量虽是孩子大小,但面容竟是那白须老者模样,唬得朱雀一惊,接连退了几步,再看时,那几个顽童一转身已跑得远了。
朱雀转身向蜃龙王道:“方才可曾看见那几个孩子模样?”蜃龙王道:“方才与御药前辈辨认方向未曾注意,怎么?有何不妥?”朱雀心中疑虑,但知办事要紧,便摇头道:“无妨,可是寻得路了?”
御药点头应了,向前引路,三人入了一处山林,四周岩壑幽奥,石岩互错,兜转行进数里,寻得一处山谷:其上诸山蜿蜒,层峦染苔滴翠,云树苍茫丛布,山风激荡,中窍生鸣,重声回峦,循循不停。
朱雀面色凝重向蜃龙王道:“就是此处……与我梦中之景竟是一样。”
御药闻言奇道:“你可梦见过此处?”
蜃龙王将昨夜之事告与御药,御药听闻蹙眉道:“实不相瞒,昨夜本座也是噩梦一场,本以为是连日劳累所致,如此看来竟不仅仅是巧合了。”
蜃龙王道:“前辈之梦是何内容?”御药面色一紧,一字一顿道:“玉脉被毁,玉门村一族被屠……”话音未落,霎时天地暗淡无光,雷鸣滚滚,风卷残云,树木断裂,山石崩落,山禽野兽四散奔逃。
一阵地动山摇,地面裂出无数缝隙,迅速坍塌下去,山中村落尽毁,一干民众拖家带口,亦是急急向山外撤去。三人轻功施展,正欲上前施救,待看清一众村民却是大吃一惊:只见一干人等,无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均是一样面容长相,为首的一人,便是那白须老者,此刻齐齐奔向三人,面无表情,双目无神……
蜃龙王脑海闪过种种,忽地灵光乍现,无数头绪拼凑起来,心中澄然,双手掐诀,唱道:“山海叠关,天地混然,夜半几处阑干。分阴阳,探虚实,此刻真假莫辨,酒醒亦是贪欢。大梦一场,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轰隆隆一声响,天地颠倒,风雨交作,烟云起兮,乍明乍灭,须臾间,万物裂成细碎,随风而散。
三人再睁眼时,仍立于石门前,其上黯淡无色,再无秀丽之景。蜃龙王推开石门,其后一片荒芜残破,树木焦黑,隐约可见血迹斑驳。一阵窸窣之声,一条长蛇缓缓而动,其人首蛇身,白须长眉,三人辨去,可不就是那梦中老者?
蜃龙王蹙眉道:“你既可结出蜃楼之界,便与我蜃龙一族同属一脉,玉门村与你是何关系?那众阴魂被你拘于梦中又是为何?”
那老者上前一拜,惨然一笑道:“老朽见过蜃龙王,祖上有蜃龙血脉,因此习得一些仙法。老朽因血脉不纯,修行不易,一次渡劫之时被天雷劈得重伤,幸得玉门村族人相救。
“老朽不敢忘恩,自愿居于此处守护族人安全,不想数月前歹人血洗玉门村,不仅毁去了玉脉,还将玉门一族残杀于此,结下阵法,令玉门村族人魂魄面目全非,化作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老朽重伤昏死过去方才留得贱命一条,恐族人魂飞魄散无处安身,方才斗胆结出蜃楼之界,因结阵之人是老朽,因此人人皆是一样容貌。不想恰逢几位大人来此,老朽功力尚浅,蜃楼之境无法收放自如,唐突三位,还望海涵。”
御药摆手道:“本座听闻你亦是善举,便不再追究。我等本是前来寻血沁入药,不想竟遇上此事……”
老者又是一拜道:“启禀大人,那群歹人对此甚是熟悉,前来寻得上古神玉后便毁了玉脉,此山皆因神玉而人杰地灵,此番杀戮后再无灵气,山中再无灵玉……”
自怀中取出一枚浸血玉佩连同一锦布图案交与御药,“当日老朽拼死藏下一块古玉,此血沁是玉门村族人血染而成,老朽本是留个念想,如今得以遇到几位大人,便将此交与几位。
“那锦布便是我从歹人身上撕扯下来的,似其贴身之物。老朽无能,不知仇家来路,求大人明察,为我玉门一族报仇雪恨!”言罢跪地磕头不止。
御药等人见状急忙上前将老者扶起道:“莫要多礼,玉门村族人遭此横祸我等必不能坐视不管,眼下之急先为众人超度早入轮回,不再受飘零之苦。”
朱雀飞身而起,现五彩祥云于其身后,石画之上影影绰绰走出无数身影,渐渐融于祥云之中,老者伏地拜别族人长跪不起,老泪纵横。
御药扶起老者号过一回脉道:“你这老身子骨再耗下去怕是要油尽灯枯了。”自随身葫芦中倒出几枚药丸递与老者,“每日服用不仅可补气疗伤,还可助你功力大增。”老者接过拜谢不止。
御药道:“日后有何打算?可愿与我等同行?”老者拜了一拜,摇头道:“大人大恩,如此好意老朽本不该不识好歹,可若老朽走了,世上便再无玉门村。老朽谢过大人好意,他日若有用得上老朽的地方,必是在所不辞!”御药点点头道:“保重!后会有期。”
三人乘云离去,回首望去,天地苍茫,蜿蜒不绝,只听老者之声:
残月伴枯松倒倚,故土绘绝壁风戚。
四围不尽山,一望无穷水。
寒霜布满天秋意。
追当日盛景依稀,载我在玉门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