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出声。”精致的房间里,董云月轻轻按着乔瑾初的肩膀,大大的眼睛里永远都有光芒闪耀:“你老实待着,我出去看看情况。”
说完,董云月摸了摸乔瑾初的头,轻轻地退出房间,然后乔瑾初只听到开关屋门的声音。身边的一切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料,她愿意称这个味道为光的味道。
董云月的房间不大,但是很温馨,她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有不一样的温暖,墙上猫咪钟表的指针滴滴答答的走着,这是时间流逝的声音。
时间的流逝就是生命的流逝,我们都在其中,谁都无法避免。
乔瑾初坐在这里,回忆着好多东西,想起了爸爸,想起了楼道里收拾垃圾的大妈,想起了小时的玩伴,想起了丛玉凤。
丛玉凤……想起她时乔瑾初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是她把自己带到这个可怕的鬼域,她时常表现出对自己的凶厉,但她肯定是爱着自己的,这不是从任何行为里分析出来,而是来自于一种感觉,这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她有很担心丛玉凤的处境,但是她是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永远是最让人难受的,她沉浸在这种感觉里,恶心的快要疯掉。
时间过去一分一秒,乔瑾初一直盯着那个钟表,她在细数着时间,借此度过难熬的时光。
董云月还没有回来,从屋门关上的时候她就开始数着,直到那根红色细长的指针走了一千二百二十六步,她才再次听到钥匙孔转动的声音。
“情况不妙啊。”董云月急匆匆的进来,还不忘反手把门关好。她三两步跑到乔瑾初的面前,神色里难以掩饰的有些焦急:“这个王老板势力很大,恐怕早晚会找到这里。”
乔瑾初睫毛微微的闪了闪,眼睛里充斥着几分疑惑:“他是坏人对不对。”
董云月不明所以的愣了愣,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啊,他是坏人,很厉害的坏人,我们要躲开他。”
乔瑾初的眼睛睁大了几分,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自涌动。
“为什么坏人可以横行无忌,我们却要躲躲藏藏呢?”
这个问题从乔瑾初的口中问出,让董云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对方有钱有势?她不知怎么说才算合适。
而乔瑾初没有等到答案,心里却好似凭空出现了好多的声音,那些声音初时很小,轻轻地念着一句话,不断地重复着,愈演愈烈,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完全充斥她的脑海,她不能分辨这声音来自于谁,因这声音汹涌仿佛众水。
她只能听到这个声音不断重复的那句话是:这就是人啊……这就是人啊……
“这就是人啊……”
逆光庄园,处在最中心位置的那个房间里,几日来一直生死不知的女孩轻轻地呢喃了一句,让床边日夜守候的众人都惊喜异常。
“说话了,她说话了!”床边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一脸希翼的望向她,却见她面色依然苍白,神色安详的有些恐怖。
旁边一直默默伫立的张金圣上前掐了个决,伸出一根食指搭在乔瑾初的手腕上,几秒钟之后便又放开,对着那黑衣少年点了点头。
“虽然气息依然微弱,但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她现在所面对的不是身体上的创伤。”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依然没有醒转的乔瑾初,接着说道:“是心病。”
而在乔瑾初的意识里,那些以前一直游离在她记忆里的碎片此刻已经拼合完毕,并且把她的意识也拉入其中,她融入到了那些记忆之中,或者说,那些记忆融入了她。
入目一片洁白,云雾缭绕在整个世界,偏偏又没有遮住她的眼睛,乔瑾初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能看到四周形态各异的身影,那些人有的身披金甲,有的手执利器,有的含笑抚须,有的拄杖歇息。
只是这些人似乎都离她很远,她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纷纷杂杂,恍惚不清。
“那个老东西可真阴,偷袭本座,不讲武德!”
“不给不给,这可是老夫成色最好的一颗丹了。”
“诶,不许悔棋,不许悔棋……”
四面八方的谈笑声围绕着她,乔瑾初只是站在那里,脚下看不见土地,头上也看不见天,白色的云雾似乎是这里的一切。乔瑾初突然觉得,她好像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耳边那些家伙的声音连绵不断,但却好似越来越小,渐渐如同蚊子的嗡鸣声。
乔瑾初面前的云雾涌动,慢慢变成了一位穿着粗麻青袍的老人,老人慈眉善目,步履蹒跚,手里捧着一卷古朴的简书。
在老人的身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流动着,使得他虽然颤颤巍巍,却显得高不可攀。
耳边的声音从未断绝,可四周却出奇的安静,那些人影的动作似乎变慢了很多,眼前的世界成了一幅有声的水墨画。
老人站在乔瑾初的面前,这个距离不过一丈,但乔瑾初又分明知道,这一丈,何止十万八千里。
乔瑾初没有问这是哪里,老人也没说他是谁,他只是轻轻扬了扬手,手里的竹简像被抛弃的垃圾一般向地上落去。
然而在落到那云雾中的一瞬间,这竹简陡然破碎,似乎碎成了上千片,仔细看时才发现,这些碎片其实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些文字不知一共几何,但每一个都像是一个独特的生命,它们散发着玄奇的光芒,无法用笔墨去勾勒。
而随着他们冲天而起,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这种文字,或者说,是它们,构成了这个世界。
“呼……”耳畔传来老人的一声轻呼,四处逸散的文字陡然不见,世界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样子,雾霭茫茫,人声鼎沸。
“天机……字决?”乔瑾初轻轻的呢喃着,虽然那些文字早已消失,可她的眼睛里此刻却正倒映着它们的轨迹,她知道,这些其实并不是文字,它们每一个,都是一条被具象的大道。
老人静静的看着她,忽而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凌空一点,乔瑾初身子一颤,如梦初醒般看向眼前的老人。
却见他指间处凝聚出了一个个细小的黑色圆点,那些圆点似乎无穷无尽,他们代表的是世间万物,可随着老人手指的轻轻划动,每个圆点都在按照奇特的轨迹游离。
在乔瑾初的眼中,这些黑点变成了无数的星辰,它们或闪耀,或黯淡,或平平无奇,但它们都在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
当两颗星辰在轨道上触碰时,它们就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颗更为厚重的星辰。
“世间万物生灭不止,”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开口,乔瑾初却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无动于衷的继续听着老人的声音:“而世界本身,是一个整体。”
老人的声音并不苍老,或者说,并不是人的声音,那更像是无边落叶的森林中起风的声音,或是浪头拍击海岸的声音。
“一个生命,一个国家,一颗星辰,一个宇宙,它们都是一个整体。”
“所有的分裂都是在更大的整体之中,合而为一,合,便能成一。”
“这个字,便念做一。”
随着老人最后声音的落下,他指间处的黑点突然快速的变化,乔瑾初恍惚看见它们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人儿,那些小人儿奔跑追逐,抱在一起,最终无穷无尽的黑点仅剩下最后一个。
虽然无法触碰,但乔瑾初能感受到那个黑点的重量,那是一个世界的重量,是一条大道的重量。
那个黑点虽然不再变化,但乔瑾初分明看到,它成为了一个玄奥无比的文字,这是之前那卷竹简所化的文字中的一个。
老人说过,这个字,念做一。
如同着魔一般,乔瑾初像之前老人那般,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她纤细的指尖,一个个黑点凭空出现,化作了一个个奔跑追逐的小人。
无穷的道蕴在她身边萦绕,可她眼中的黑点,却越来越模糊,最终成为一片模糊的镜像。
“这是……哪里?”乔瑾初轻轻的问了一句自己,身体却筛糠般的抖动着,她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略带稚气的手,周围房间的布局无比熟悉,这里是董云月的屋子,她的心难以抑制的颤动,如同被人钉了一把钉子,因为现在,是她十四岁那年。
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客厅里的柔软沙发,墙上的猫咪闹钟,以及窗边画着三个太阳的海景画。这都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
可在这熟悉的空气里,她没有闻到光,她只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低头看向地面,地上零星的有几件衣服,格子衬衫的纽扣掉了好多,这不见得是董云月最喜欢的那件,但这是她那天穿的。
衣服散布在卧室和客厅的地上,她能在这里找到董云月身上全部的衣物,包括她曾经无意瞥到过的那套粉白色内衣。
“姐姐?”她试探着叫了一声,不敢再看地面,眼睛里的红丝似乎有点勾动了心中那些奇怪的声音。
没有回应,当然没有回应,她慢慢的走向浴室,像是赤脚走在铺满尖锐碎石的路上,每一步都疼得几欲昏厥。
打开浴室的门,铁元素的味道充斥鼻腔,她的天使正安静的躺在那里,白瓷浴缸里满满的装着鲜红色的地狱。
“呃……”钻心的剧痛使她无法站立而轰然倒地,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能,有太多的东西堵在她的喉咙里,让她目眦尽裂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姐姐……”不知时候过去多少,她爬到浴缸旁,抚摸着董云月手腕上的伤口。
心中的血涌在眼睛里,让她的视线有些泛红,但她依旧能从董云月光洁的身上那块块青紫与指印中,看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嘶……嘶……”乔瑾初颤抖着肩膀剧烈的喘息着,然而心中的那个声音却比她的喘息声更为剧烈。
他们如同迫不及待的咆哮一般,对着她的灵魂呐喊:“这就是人啊……这就是人啊……”
董云月再也不会回来,乔瑾初的天使陨落了,她的光灭了。
当夕阳下沉,暮色渐起,乔瑾初正坐在客厅里,小心翼翼的擦着董云月那幅画。
当她离开这里的时候,那幅放在窗边的海景画依然美丽,可上面已经没有了太阳的光芒。
太阳不应该画在左上角,也不应该画在右上角,更不应该画在中间,因为当我们需要它的时候,它哪里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