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玄慈,小字沉央,十一岁的顽皮年纪,总是带着未经世事的稚气笑容,最讨厌的就是读书,最喜欢的人除了娘亲以外,是柳家公子柳成霜——原因倒是简单得很,柳公子生得一副好皮相,笑起来如沐春风,恨不得暖到你心上去。
而且,会答应自己的各种无理要求。
可现在的孟玄慈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烂漫孩童,他只能看到柳成霜凤眼中的势在必得,和如野草般疯长地欲望。
带着辛辣,烫伤了他眸。
可孟玄慈到底还是个少年人,他只知道自己很讨厌柳成霜的这个眼神,却不懂得如何应对。
那天晚上柳成霜离开前,笑着对他说,这是他的幸运,包括那颗和孟家小少爷一样的,跳动在右侧胸膛的心脏。
他先是一惊,后又不解地盯着柳成霜离去的背影。他着实厌恶这种看不透,却又被别人左右的感觉。他对现在的状况并无不满,但好像,今后的日子恐怕没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说来也是,天降之幸,谈何光鲜。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若是换了旁人,怕是一晚上都毫无睡意,可他倒好,沾床就睡,连梦都没做。睡前孟夫人又来执了他的手嘘寒问暖,看他眼皮打架,更是心疼得不行。
晨起时,惊觉原来除了穗儿,自己房里竟然有三四个丫头。换好衣物,他冲穗儿使个眼色,那姑娘四下望望,引他往前堂去,路上附他耳边轻轻说到:“那穿粉衫儿的是夫人房里换来的槐香,细瘦面白的是玉儿,方才在一旁收拾东西的是知若……”
孟玄慈回忆了一番,最后叹道:“下次见着再同我说说罢。”
穗儿连忙应着,待他进了前堂屋内,自己行了礼,见夫人摆摆手,就匆匆退了去。
他一人同老爷夫人用膳,规矩又还未熟记,不过好在这小少爷也是个调皮的主,平日里都不怎么守矩。他的表现,反而让孟夫人心里欣慰了几分。
一旁默默用饭的少年,应该就是他的兄长孟玄灵,今年十七有余,相貌平平,资质也普通得很,孟老爷虽然对小儿子更为严厉,但实际上是将希望大多寄托在这个尚未长成的末子身上了。
用罢早膳,孟老爷一边刮着茶沫,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道:“沉央,今日顾先生会来,你就在家读书习字,这段时间,不能再随意乱闯。”
孟玄慈个人其实并无意见,但为了维持形象,还是做作道:“爹,今日柳家哥哥可能也要来呢……等再过几日,我一定好好读书!”
“再过几日?孟沉央,你今年可有十一岁了,大字可识几个?!请来的先生,哪个不是被你气走……”孟老爷眼看就要发火,孟玄灵瞥了一眼一旁装聋做哑的母亲,正要开口劝慰,不曾想孟玄慈先他道:“父亲莫要生气,我,我学就是了!”
此语一出,屋内无人不惊。
他们这顽劣的小少爷,丢了两日,竟这般乖顺了?
孟老爷狐疑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可别再使些不中用的伎俩。”
孟玄慈陪着笑,连连称是。众人只觉事情愈发玄乎,但心里还是为少爷突然的懂事感动了一番,同时也祈祷这小祖宗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没想到顾先生来了之后,孟小少爷既没有捉弄人,也没有心不在焉,认真地跟着先生读诗习字,虽然时不时地会不耐烦地小声嘀咕,但好歹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个多时辰。
他是真的觉得无聊,难怪孟小少爷会耍着性子不肯上课。
先生正慢慢整理桌上的书籍,孟玄慈把玩着笔杆,瞥了他一眼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先生,学生心中有惑,不知先生能否解答?”
不等老先生回话,他又不急不慢地自顾自道:“说来惭愧,虽说学生自知并无天赋,但还是想涉猎些许仙家学术……”
“仙家……小少爷,这,这个,我也无力解答啊……”顾先生被他这么一问,登即冒出了冷汗。老爷曾经便特意叮嘱过,仙门学说是万不可渗透给小少爷的,虽说不明所以,顾先生也明白轻重,只能含糊地对付。
谁知这位小少爷眯起眼,颇为不屑地笑了笑,起身道:“也罢,还当您有多博学多闻,不过教人识个句读,打发小孩子而已。”顾先生听了这般嘲讽,皱巴巴的脸红了又白,正不知所措,一位小侍悄悄走过来,行了礼后对孟玄慈道:“小少爷,柳公子来了。”
孟玄慈眉稍轻挑,直接把老先生晾在了屋内,步履轻盈地往外走,背影都透着雀跃。
当然是装的。
孟玄慈一点都不喜欢柳成霜,那人虽然面上整日都是笑嘻嘻地,心里却不知打得什么鬼主意。但他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未经世事,随意就说出了“不会帮你杀人”这种话,哪知今后漫长的利用,怎是几条人命就能了结的?
刚出门就迎面碰见了往院里来的柳成霜,孟玄慈立刻摆出惊喜的样子,连跑带跳地奔过去,一把搂住了对方纤细的腰身。
周围的侍从面面相觑,虽说习惯了小少爷整天在柳公子身边黏糊糊的模样,但这般撒欢似的举动,倒是从未有过,几个丫头脸颊微红,忍笑甚是辛苦。
孟玄慈也感觉到柳成霜的身体明显僵了僵,自己演的太过了?
他松开柳成霜,扯着对方的衣袖就向书房走,正巧小侍引着顾先生到别处歇息,孟玄慈又故意说道:“还好柳哥哥来了,比某些老头子不知厉害多少……”
“沉央,”柳成霜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不得对先生无礼。”
孟玄慈撇撇嘴,无视了先生难看的脸色,蹦蹦跳跳地进了里屋。
可这一整天,柳成霜只是陪他玩耍,没有教他任何东西,也没有提其他无关的事情,孟玄慈满腹疑虑,但也不知如何开口。等送走了柳成霜,他才闷闷地埋怨自己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努力地想把一切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踏着一地清透月光,孟玄慈把后院逛了个遍,玉桂在流淌的夜色的愈发婆娑,温柔地包裹着少年的心。丝丝困意袭来,孟玄慈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回屋歇息,还没转身就听到后门处传来一阵不大和谐的响动,当即闪身躲在了草丛中。
破碎,而透着无措的脚步声。
他皱了皱眉,迷起眼往外看。
那人身上的锦衣凌乱,面色仓皇,脚步有些虚浮,一看就是受了大惊后尚未回神的模样。孟玄慈正心头不解,突然看清了那人在月光下愈发惨白的脸。
正是他的“兄长”,孟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