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七)
夜已深,照和思量这样再清谈下去实在不太妥当,她低声唤贾谧,想要告辞。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贾谧也从席子上站了起来。
隔着三层竹帘,照和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向她走来,这是阿午,照和想。再看贾午手中,好似拿着一把大刀。
照和脑子有点懵,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她却无法接受。
贾午却不再给她时间,她一刀砍断了第一层竹帘,然后在贾谧与名士的惊呼声中又砍断了第二层。
她要杀我。照和想,何至于此?
贾谧被贾午惊得不知所措,他看着贾午手中的钢刀,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这是谁给她刀,谁给她的胆子?是阿父与我吗?这念头让他追悔不已,一个踌躇,便慢了一步,眼看贾午就要劈开第三层竹帘。
此时,王导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适才被贾午月下神女般的姿态所震撼,以为这是红尘佳人来会。可一眨眼的功夫,佳人已从他身旁走过,直扑正堂,再也没看他一眼。王导愣了半晌,才又赶紧转回正堂。只见贾午已经劈倒两层竹帘,正挥刀向最后那道屏障砍去,竹帘后的女子,他在邙山见过,是司马琅邪家的女郎,若不是与司马绍极熟,王导未必能看出那女子外貌里藏着的鲜卑之色。
此时也不容王导多想,他一手虚搭上贾午的肩膀,贾午回身,像根本不认识他:“你是谁,给我滚开!”。那月下女神果然是虚像,这才是真实的贾午。王导掩饰着失望,一掌击向贾午的小腹,贾午没有防备,她痛得躬身,立时握刀不住,王导便趁势解了她手上的凶器,仍在地上,左右仆从立刻上前将刀收走。王导却未放过贾午,他擎着贾午的手臂,似是温和,实则威胁的说:“别再拿刀了,早晚伤了你。”,说着还假做好心的拖了拖贾午的细腰。
这回他如愿换得贾午的全副注意力。佳人蹙眉,不知是痛是怒:“你到底是谁?多管什么闲事?”
王导摸着贾午没有一个老茧的玉手,不无讽刺的想,贾午的刀不快,她是嘴快。
照和再也坐不住,她站了起来从帘子后面走出,贾谧上前挡在两女之间,他并不看自己的妹妹,而是看着照和,温情的说:“今晚委屈你了,我送你回去。”
“多谢阿兄,阿兄客多,不必亲送。”
贾谧于是唤来李雄,命其小心送照和回贾荃居处,
照和不再说话。她挺胸抬头,从一众叽叽喳喳的士人中间穿过,就像那年贾午不顾众人反对,将照和从压抑到窒息的琅邪王府接走那日,她拜别亲生父亲与兄长,抖擞精神,将弯下一年的腰杆挺直,穿过一群看好戏的内院命妇。那时站在王府门口的希望是贾午,贾午温暖的笑容在那一刻忽然成为照和世间全部亲情的依恋。
我和阿午怎么走到了这步?何至于此?
看照和如此听话,贾谧不尽心疼,这要是亲妹妹该多好。再看亲妹妹,贾午也没有了来时的疯狂,呆呆盯着照和消失的方向。贾谧唤来他的一个贴身侍卫,悄声说:“把三娘绑到我的内院关起来。”看看贾午颤抖的肩膀,又不忍心,把刚才的侍卫再次叫回来:“别绑了,把三娘关起来,让闻氏去照顾她。”
贾午被侍卫带走,贾谧开始处理眼下的残局。
“这亏没让处仲(王敦)看见。他若看见了,将来非要调个将军到你家守着堂妹不可,这样的小姑谁消受得了?”王导忽然开口道。
“呵,我看干脆让王处仲自个守着他妹妹,我保证不碰一下。”贾谧没好气的回答。
“那不就亏了……”
这语气贾谧熟悉,那是世家子弟独有的轻佻、兴奋与桀骜不驯。
他抬头看王导,只见王导虽然口里说的是王家堂妹,眼睛看的却是贾午离去的背影。
他忽然很想嘲笑王导两句,但不知怎得,话都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今晚上太乱了,你明日好好休息,后日处仲(王敦)约了杨国丈、王武子(常山公主驸马)一起去打猎,还有一批禁军武将陪着。你和我一起过去吧。他的手段,你总要见见。“
贾谧眨眨眼睛,终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