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园（一）
上巳降至，司马氏的宫廷里热闹了起来。焚香沐浴的嫔妃，粉装娇艳的宫女，香//艳旖//旎的男女欢//情像是舍掉了伪装，堂而皇之的从后宫走到田野。清心寡欲的道德君子与烂漫奔放的商贾妇人相携踏青，欲满人间。
郭夫人应皇后口谕，带着贾午、照和进宫觐见。三人从西角门入宫，跟着小太监，一路行到芳林苑。这里是皇家果林，树木繁盛，远远望去，桃花的娇媚纠缠着杨柳的轻盈，正是后宫景致。
杨皇后坐在桃花树下，陪坐在旁都是皇亲：太子与太子妃，武安、繁昌、常山三位公主及驸马。皇后身后站着妇人，身着皂袍，不饰环佩，手持拂尘，与周围得气氛格格不入。
皇后看到郭夫人三人，很亲切的唤他们一同过来赏花。
皇帝女儿众多，出了嫁的女儿一共四位。
武安公主行二，皇帝长女早逝，她算是家中大姐，下嫁吏部尚书温羡（字长卿）。温羡是司马攸故旧，亦是齐王司马攸推荐朝廷的大臣。
四女繁昌公主，与尚书令卫瓘（字伯玉）结为夫妻，卫瓘曾驻守幽州，与鲜卑人作战盛多败少，是晋室重臣。可惜他与繁昌公主岁数相差足有二十五，坐在一起，不像夫妻，更像翁媳。
六女襄城公主，与王敦成婚，已仙逝。
七女常山公主乃杨后亲女，嫁了左仆射王浑长子王济（子武子）。王浑平吴中出力良多，回今后封京陵公，是皇帝身边的心腹。王武子为人豪爽，与国舅王恺、贾氏父子、王氏兄弟关系都很不错。
郭夫人、贾午与照和坐在太子妃身边。贾南风今日贴金佩玉，风头不亚皇后。郭夫人看了，暗暗忧心。
“贾公身体可好？我看阿和今日精神倒是不错。”
郭夫人用胳膊捅了贾午一下。贾午只得应道：“谢皇后垂念，家严身体很好。”
照和注意到贾午今日自见了杨后，就变得很不安，她把在坐的人逐一打量，眼光最后落在皂袍道姑身上。这人照和认识不久，是皇帝身边的巫婆山雨，上次皇后留她在身边小住，在山雨便是照拂照和的人，贾午今日应是第一次见她。
“这几天本该去打猎、郊游，可惜最近两京人心惶惶的，小家小户的父母都不敢让女子出门，听说人伢子猖狂的紧。”武安公主对皇后说。
“我也听说家奴的价格一下子高了很多，市场上的胡奴都被抓走了。原来二十匹布就能买一个汉奴，现在四十匹都不好买了。”常山公主附和。
“让他们去豫州买便是了。”皇后说道。
“听说刘渊（刘汉政权开创者，是毁灭西晋的刘聪的叔叔）已经多次上表皇帝，说清戎一事或可动摇匈奴五部对晋室的忠心，不可不深思。”温羡小心的说。
“陛下已经下定决心，此时不可半途而废，戎狄没有忠心，若不根除，早晚动摇晋室根基。”卫瓘直率的评论。
常山公主看看夫君王武子。驸马王武子从不公开评论皇帝的清戎册令，但常山知道他的态度。
匈奴五部贵族刘渊早年被送到晋室成为质子，他的儿子刘聪是王武子的朋友。刘渊、刘聪虽为匈奴人，却热爱汉文化，与皇帝身边的文辞博士关系很好。王浑、王武子非常欣赏刘渊父子的勤奋好学。多年前，王浑曾在皇帝面前推荐刘渊为官，而皇帝也曾慎重考虑过王浑的建议，若不是凉州鲜卑人的叛乱，刘渊已经成为晋室官吏。
清戎起始，居住在两京的关外贵族人心惶惶，他们迁居晋室疆土多是为了政治与文化的沟通，还有一些是商贾大户，也在京城买了放子，而他们的脚力骆驼便是两京商业的象征。这些在高门士族眼里的戎狄蛮族，是晋室政治开明、文化包容的象征，王浑父子也恰是这样开放政策的支持者。王武子不但以驸马的身份多次在家中招待刘渊，也捎带着帮助其他进入两京的关外贵族在京城落脚。
这些外交上的努力在清戎册令发出后，自然名存实亡了。胡人贵族们陆续接到了返回故乡的命令，而皇帝在知道了他们的行动后，又将这些贵族圈禁了起来，切断了包括刘渊父子在内的胡人贵族与他们本部落之间的联系
这样明显的敌意便像刘渊上书中表达的，深深动摇了包括匈奴五部在内的胡人对晋室的忠心。
常山并不特别关心朝里里面的事情。若说她对清戎有什么不满，不如说是清戎这样的大事，为何皇帝只听从山雨的意见，而至其他重臣的奏章于不顾。山雨一个巫婆又懂什么清戎呢？
“听说清戎是仙师的建议。”常山转身对山雨说：“仙师一介求道之人，为何如此关系朝堂之事？”
“我乃修道之人，不通国策。我只会与上天沟通，将天地之真言传达给晋室的主人，我只作传信的使者。”山雨温和的答到。
“常山不可无礼，仙师侍奉陛下与我已有三年，她却有通天的神通。三年来一直向上天祈求晋室的安康与太平。你日后绝不可对仙师不敬。”
山雨果然也是皇后的心腹，照和想，今天她站在皇后的身边恐怕也不简单。于是小声对贾午说：“我上次进宫，山雨为我驱邪除晦，到场整整做了三天。”
“她给你做了法？”贾午的表情忽然很紧张。
“是呀，你要不要也试试？”照和笑着说：“除了腰酸背痛，也没什么感觉。”
“那就好。“贾午似是送了口气。她招来身边的小宫女，悄悄说了一句。那小宫女点头，又跑到山雨的身边，将花传给了山雨。
照和看着新鲜：“你难道真想除晦气？”
贾午并没有回答。照和又顺着贾午的目光找到山雨，巫婆神色淡然，只轻轻对贾午点点头，便不再有其他动作。
“太子，听说你正在学习《汉书》？”皇后转了话题。
“回禀母后，正在与左太冲（左思）学习《汉书》。”太子答到。
“这很好，太子勤奋好学，陛下若是知道，也会很高兴。这个左太冲是何人推荐？”皇后接着问。
太子看看贾南风，见她不说话，才说道：“他是秘书监（贾谧）推荐的。”
“那要多谢贾公了。”郭夫人赶紧说“岂敢”。
“阿娘，左思是左贵人的哥哥，您见过的。”常山公主插口道。
“原来是那个左太冲，他不是在做秘书令吗？”
“启禀母后，”贾南风终于开口：“左思确为秘书令，他过去曾作文学博士，为我阿兄讲授《汉书》。左思文才出众，同潘岳、陆机齐名。两京士人嗜爱左思文章，他每有新作，都会被人争抢，所以又有了洛阳纸贵的美名。左思所作《三都赋》，堪比魏氏《二都赋》，足传后世。家兄说，左思思辨深邃，为人谦虚低调，最适合侍奉太子，才推荐了他，与左贵人实无关系。”
皇后点点头，“太子理应由东宫官员辅佐，左太冲既为秘书令，还是不要再去了。”
这规矩贾南风懂，她一边暗暗怨恨常山多事，一边又立刻与太子跪拜称“诺”。
皇后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实在不想打击他上进的热情，“南风，让你兄长再推荐一位文士给太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