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珙从军中回来,见我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谁,快要出嫁的女子都是这样患得患失的。”
“怕我以后三妻四妾,对你不好?”
“你若是敢,仔细你的皮。我先用刀划花那狐狸精的脸,再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敢出去勾三搭四!”我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他吓得眼睛睁得老大。
“你好狠啊,最毒妇人心,这话真是没说错。我是娶了个母夜叉回来了。”
“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们正在打闹着,他府上下人来传话,说是有好多人在大厅等候着,我们出去一看,全是襄阳城内有名的店铺老板,说是要我们签收东西,满厅堆的都是物品,女儿家的嫁妆置办得一件不落,嫁衣首饰全是订制的上等,连扫帚鸡毛掸子之类的物件都有,他与我面面相觑,我以为是他父母置办的,一问才知道不是,我要那些人回忆下订人的相貌,听他们描述才知道是封毅。
孟珙听闻是唐逸送的,坚决不要,要那些人搬回去,他们都左右为难,说买东西的钱都已钱付过了,再退订就不合规矩了,我叫府上下人先把这些东西搬进内屋,他满肚子的火。
我拉他去房中,“他都已经买来了,也是一番心意,我们何必为难这些店家。”
“我孟家岂是买不是起这些东西吗?我以前敬他是君子,与他称兄道弟,哪知他要用女人来奔前程,还乘人之危对你做出那种事,现在听闻我要与你成亲,又腥腥作态装好人,真是卑鄙龌龊至极。他这是要讨好你还是讨好我?”
“他也许是念在与你我的往日情谊,并没有讨好之意。你和他不是有过一年之约吗,他兴许就是兑现当日的承诺?”
“你怎么知道我与他有一年之约?我和他都说好绝不会告诉你的,你如何得知的?”
我便把我见过封毅的事说给他听,省略了去见唐逸的事,他一听我见过封毅,又听说唐逸府上的人都盼着我回去,便不舒服了。
“既然跟他都没关系了,为什么要还要去见他的人?”他气呼呼地问。
“有人打翻醋坛子啊,酸味好重。你说你是不是担心过头了,我和封毅也是朋友,难道我连以前的朋友都不能见吗?”
“我不是不准你见朋友,只是不想你再想到那个人,与他牵扯不清,明知道他伤过你,我怎么可能置身世外?”
“不会的,我对他的恨已经放下了,若不是他,我也不能与你相遇啊。”他一笑,“你就是这么心软,才容易受人欺负。”
“现在我身边有个最大最高的靠山,谁敢欺负我?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初次见面,从你第一次出手保护我开始,我就觉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靠山。”
“第一次出手保护你,是送公主去金国的路上?”
“不是,是在断桥边。”
“什么断桥边?”
“你不记得了?就是临安花魁赛美的那一日,我在断桥上被一个小孩撞倒,眼看就要摔破头,你伸出抱住我,还带我从桥沿上下来。你那日真是帅呆了。”
他摸一摸脑袋,“我不记得有这事。”
我以后他忘记了,“你那日穿一件紫色长袍,烟霞绸半白外套,戴着二郎神面具,身上戴着一块黄玉。”
他想了好半天,脸色一沉,“那天那人,并不是我,是唐逸。”
我一惊,“怎么可能?明明是你,我隔日还看你穿了那件衣服。”
“那身衣服是我的。我那日与唐逸在河边比武,他赢了我,我气不过就把他推进水里去了,我当时还有急事处理,便先走了,走之前把我随身带的那件衣服给他穿了。你说到那块黄玉我就知道是他,那块黄龙玉确实是他的东西,我与他还有段智祥结义那天,见过一次的。”他说出这话之后,又一脸懊恼。
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是我认错了人吗?跟随唐逸那么长时间,我从来没见他佩戴过那块玉。缘份之事真是玄乎,为什么偏偏要在那时见到穿了孟珙衣服的唐逸,为什么要在第二天遇到孟珙,世间的事竟是这般阴错阳差。
“若是你没有在断桥边遇到穿我的衣裳唐逸,以为是我,你还会不会爱上我?”他试探性地问我。
“孟家四少怎么也有不自信的时候?”我调侃着他,心里却是很清楚,若真如他所说,我根本不会留意他,根本不会要他教我骑马,根本不会跟他去金国,之后种种,自不必说。我只是感叹造化弄人,也许唐逸并不知道,是他一手搓合了我和孟珙。
孟珙第二天就回了营中。中午吃饭时,唐夫人叫下人特意上了一道粉蒸驴肉,说是从玉暄楼里端回来的,是一道特色菜,菜一揭开盖子,一阵荤腥冲入鼻端,我当下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跑出去吐了一地,连白日里喝的水都吐了出来。三个嫂嫂见我如此,便把我扶回房里,问我是不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想了想早上吃的无非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昨晚也没有受凉。
她们一听,脸上的神色立时变了,吩咐人去请了大夫来。
那大夫为我把脉之后,见我并未盘发,一脸惊骇,“姑娘可行婚配?”
“定了下个月的日子。”
大夫听闻,顿觉尴尬,支支唔唔了半天,“这日子定得还好,若再晚些,恐怕就要现形了,到时就不好看了。姑娘近日可要格外当心,二三个月时最易动胎气,不要随意走动。”
我听到这话,如五雷轰顶,瘫软在床上。三个嫂嫂在一旁呆若木鸡,倒是大嫂先定了神,拿了银子送了大夫出门,嘱咐他千万不可说出去,又让人去叫孟夫人。
“翎儿,虽然你和璞玉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尚未成婚,总要顾及礼数,这是何等丑事,苦是传出去,我们孟家要如何在这城中立足?”大嫂说。
“是啊,大夫刚才那些话叫我都无地自容了,你们真是荒唐。”二嫂说。
三嫂正要说话,就见孟夫人推门进来,“怎么回事?”
她们三个都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只呆呆地坐在床上,还是大嫂先说了,“翎儿有了身孕了,都快三个月了。”
孟夫人听闻,脸色大变,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我身上冷汗直流,“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三位嫂嫂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只留下我与她。
“你跟我说实话,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璞玉的?”
我不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好不容易从那件事中解脱出来,却又被上天捉弄一次。
“我听璞玉说起过两个多月前,他在山中摔折了腿,还在养伤之时与你碰的面。这个孩子既已有两三个月,半多不会是他的。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的猜测。”
“您说得对,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我不想在她跟前撒谎,我不知道若是孟珙知道我怀了唐逸的孩子还愿不愿意娶我,索性把在大理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夫人,等着她发落。
“你既已是段智祥的妃子,就应该安守本分,好好地呆在大理宫中,或者就跟着那个良逸去,不应该缠着璞玉,他天性纯良,若是知道你有了别人的孩子,定会坚持娶你,可我们孟家世代清白,老爷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在这襄阳城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丢不起这个脸,而且那唐逸若是知道有血脉在此,也一定会讨要回去,我绝不想我们孟家与这种丑事扯上半点关系,也不希望看到我们三代建立起来的声誉毁在璞玉的手上。他是我和老爷最疼爱的小子,你也看到这荆襄一带的百姓对他的期望有多高,倩仪和亲的事已经叫我们在朝中抬不起头了,若你真的是爱他,为他着想,就悄悄地离开吧。”
“不用您说,我也会走的,只是我不能悄悄地走,若是不成亲,天涯海角他都会去找我。”
“你要怎么做?”
“我要好好想一想,您不用逼我,我自己的事不能牵连别人受累。”尽管一再伪装,我还是忍不住眼里的泪。
她见我如此,也是叹息,“你也许恨我刻薄,不通人情,可我只能做这样的决定,不是我要强行拆散你们,你以后当了娘,就能体谅我今日的难处。”
“不,我并不怪你,一切都是我的命。”
“难得你如此蕙质兰心,又想得这般通达。好好休息吧,等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她一走,我便掩住嘴大哭起来,为什么老天要这般折磨我,让我与幸福只有一步之遥,早知这样,当初不顾孟珙的哀求,一走了之,就没有今天这般心痛了,既然注定得不到,不如从未如到,现在,却要我该怎么办?
想了一个晚上,我终于想到了办法,便去找孟夫人,将计划说与她听,她听了也觉得只有这般,才能让孟珙死了心。
我仍然做我的准新娘,和三位嫂嫂和睦地相处,学着纺线织布、裁减衣裳、做菜做汤,亲手为孟珙做了一身新郎的衣裳,这是我迄今为止做得最像样的一件手工活,几位嫂嫂都说极为熨贴精致,倒像出自老裁缝之手。我知道他素来爱吃腌制的大头菜,便亲手腌制了一大坛,供他一年都吃不完。又为他纳了一双鞋,那鞋底上绣的也是鸳鸯,就像我当时送给他荷包上的一样,只是那对鸳鸯,分绣在两只鞋上,我想他看到,一定会懂的。
七月初十,孟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这条街上的每一户人家都为孟家四少燃起了红灯笼,祝福他新婚大喜,红运当头。孟珙穿了我为他做的红衣,穿了我为他做的鸳鸯鞋,胸前戴了红花,意气风发地接待着南宾北客。那宴席开了一席又一席,酒喝了一巡又一巡,所有人脸上都写着喜气,我看到他被众男子推挤着进到洞房,看着那大红的烛火点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快亮才熄。
那房中与他温柔缱绻的,并不是李雁翎。他在酒醉当中根本不知道,我已经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襄阳城,离开他。
放过孟珙,这也许是我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