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到蓟州便感觉被人盯上,总有人在杂技班的周围晃悠,又有人向班中其它人打探我的来路,我便大感不妙,怕是段智祥的人找到了我,想要快点离开此地。
这日散了场正要住店,就有一人找上我,说是金玉斋的掌事找我,我一听,心里的石头才落定,被唐逸找到总比被段智祥找到要好。
我去了约定的地方,见是一位白花苍苍的老者,一身风骨如松如鹤。
“您是负责金国一片的掌事?”我问。
“是,老夫李德贤,是与公子拉得上关系的一门亲戚,也算是他的祖父辈。”
我猜他以前一定是西夏皇族,也是为了保护唐逸才出的西夏,心中肃然起敬,“老先生找我有何事?”
“你果然与唐逸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他说。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您说我与谁长得像?”
“你长得像唐逸的母亲,柔嘉皇后。想必封毅已经把公子的来历跟你讲过,我也不想拐弯抹角,就直说了,他为了你,与大理国主断绝了关系,所做的牺牲非常人可及,现在大理段氏派出密探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我们既然能找到你,他们应该也会很快查到你的下落,你应该早点回到公子身边,只有我们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我觉得事情越来越玄乎,总是难得与唐逸脱尽干系,以前是他培养的工具,现在又说我长得像他母亲,不禁苦笑一下,“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怎么会遭这么多人惦记?看来逃到哪里都过不了清静的日子。”
“姑娘,人活一世,总有许多的牵挂,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岂是逃避就能解决得了的?你从大理逃到襄阳,又从襄阳逃到蓟州,现在又准备从蓟州逃往哪里呢?你逃得了一时,能否逃得了一世,你的心是否真能摆脱这些事情的纷扰呢?你现在身怀公子的血脉,公子岂能冷眼看你四处飘零?”
“只要他不要打扰我,不要找我,我自然能摆脱这些烦恼,我现在只想安静地生活。”
“乱世之中岂容你安静地生活?这芸芸众生究竟有几人能超然于世然,你一路走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若非你无路可走,当初在临安为何要求助于公子?”
我哑然,他说得没错,我一路走来都是倚靠在别人身边,先是唐逸,后来是孟珙,然后是刘炳生,现在跟随着杂技班,若有一日这杂技班解散了,我可能又要寻找新的靠山了。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不由得我安静的生活。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再与唐逸有任何瓜葛,只要一想到要与他见面我就心慌意乱,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姑娘,你好好考虑,我只能给你几天的时间,你考虑好了就来金玉斋找我,我们也只有几天便要撤出此地了。”
“要撤出,为什么,蓟州市井繁华,此处的生意应该极好才是。”
“你说得不错,可是蒙古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的消息一向准确,所以时间很紧,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姑娘,你好好考虑吧。”
末了,他又说了一句:“你逃避的,也许正是你在乎的。如何选择,全在于你。公子,他就在那里。”他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我打开一看,竟是那日被我当掉的龙凤镯子。
他走之后,我慢慢地走回客栈,他们都在等我吃饭,我将蒙古人要来的事告诉大家,他们听了,商量着要再回到汴京去,那是金国的都城,一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忽然想到了赵倩仪,也许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早点回汴京去,便一个人去了督卫府。我说自己是太子妃以前的婢女,想要见她一面,守门人带我进去,说:“你来的正是时候,太子妃怕是不行了。”
我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太子妃早产,出现了血崩,已经十天了,稳婆和大夫都束手无策,才出世的小郡主怕是也保不住了。”
我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根本无心欣赏这督军府的风景。到了她寝宫一看,只见往日风华绝代的赵倩仪已瘦得不成人形,从来只见生产过的人体态臃肿,哪见她这样瘦弱的?她面色惨白,下身血流不止,把被褥都浸成了红色,让人触目惊心。我叫了她的名字,她睁眼一开,脸上露出笑容,“是你,没想到,死前还能见到朋友。真好。你有了身孕,是孟大哥的吗?”
我不答她的话,“你不要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你坚持一下,大夫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救你的。”
她一把抓住我,“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我快些死,免得侍候我这要死不活的人。我也很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再强装笑脸地生活,与不愿意的人在一起,原来是这般痛苦。你看,连她都不想到这世上来。”她把怀里的孩子指给我看,我一看那婴儿浑身蜷缩在一起,脸色乌紫,呼吸微弱,头上还扎着银针,惊得站起来,“都这样了,还不快些找个好大夫来给她瞧瞧。”
“这城里最好的大夫都来过了,说她先天不足,已经是回天乏力了。”她用尽力气回答我,泪珠不断地滚落下来,我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突然想到那姓李的老人,也许他能找到为她们医治之人,便写了一张条子叫人去递给他。
过了两个时辰,一个名叫薛仁的大夫和他徒弟找上门来,他一来,一句话也不多说,只先搭脉。先搭了赵倩仪的脉,只几秒的工夫,他便摇摇头,又把孩子抱过来脱了衣服仔细检查,好一会,他才说:“孩子脑中有瘤,若尽早为她开胪取瘤,还有得救。”
“那就请您行行好,快些救救我的孩子。”她几欲坐起身来,薛仁连忙叫她不要起身。
“此事相当凶险,我一生之中也只行过四次,而且在这么小的婴儿身上动刀,还是头一次,我只能尽力而为,还有一事,我要告之太子妃,行此手术,需要取用您身上的血,手术不停,血也要供应不低,不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我已是将死之人,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就算我的血都流****也愿意。”
他叫人准备热水、麦杆、炉火送进寝宫,叫所有人退出去,只留下他的徒弟,我在门外候着,听不到里面一点声音,舔开窗纸往里瞧,却见里面放着纱幕,我肚中的胎儿仿佛也感受到我的不安,动得异常频繁。我问了府中下人,才知道完颜宁前日已被金主召回宫中,他临走前见倩仪早产,性命不保,又生下弱婴,当下就抛下她二人一走了之。
三个时辰之后,他徒弟出来,让我进去。我见地上一大盆血水,一个碗中装着一只黑红色的肉瘤,足有半个拳头大,倩仪的脸色已是死人一般惨白,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她手腕处缠着纱布,脸上带着笑,指指孩子,我见那婴儿的头被纱布包得紧紧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眼睛还是闭着的,便问薛大夫孩子情况如何,他已筋疲力尽,点点头,意思是活了,我当下松了一口气,倩仪只恨不得跪下给他磕头。
她却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示意要我坐到她旁边去,只听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求你,帮我把她带回大宋去,交给我的父母亲。她的父亲不要她,我又要死了,我只有把她托给我爹娘,他们见到她,也是一种安慰。”
我握着她的手点头叫她放心,她的嘴微微地张了两下,紧紧地合上了眼睛,我知道她最后说的那两个字是“谢谢”,想到曾经为她深夜拔镖,听她讲述少女心事,与她一同进食,仿佛还是昨日,她在汴京城外那晶莹剔透的一滴泪永远地留在我心中,而最后,她也化身为我生命里的一滴泪,叫我永远都无法忘怀了。
我叫薛大夫的徒弟出去告诉众人,太子妃和小郡主都去了,那府中上下一听都乱成一团,各自打算着前程,只顾哄抢值钱的器物,还打了起来。孩子还在昏迷中,一动不动,薛神医让人看了孩子,那府中下人竟无一人能看出孩子还活着,他用白布将孩子裹上放入药箱之中,趁乱带了出去。
我与他二人分走不同的道路,最后在金玉斋见面。一见他,我便向他深深一拜,感谢他妙手仁心,冒如此大风险为这婴孩动手术,又求他开方子稳住孩子的命。他虽已缓过气来,可仍然十分疲乏,坐在椅上动口叫他徒弟去抓药。
我抱着孩子,自己也是身心俱疲,见她长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瘦骨伶仃,只觉得她真是可怜。那药端来了,用勺子根本喂不进去,我只好用自己的嘴她,哄着她喝,她连哭的声音都像猫叫。
“孩子太小,我的能力有限,活不活得全在于今夜了”薛神医说。
“您是再世华佗,做到如此已实属奇迹,普天之下,怕再难找到与您医术相当的人,能请到您为她医治,是她的福气。她是有福之人,一定能闯过这一关的。”
从那督军府出来前,我将赵倩仪的首饰盒拿了出来,这也算是她为这孩子留下的遗物。我从中拿出一块宝石答谢薛神医,他不收,只说替唐公子办事,不须要诊金。
那道骨仙风的李掌事进来,我见了他,又要向他下拜,他一把拦下我:“姑娘人品贵重,肯为朋友尽心尽力,老夫也深为敬佩,薛神医是我叫人从汴京接来的,长途跋涉又劳累过度,还是让他先去歇息,其它的事明日再说。”
这夜,我留在金玉斋的后院中照顾孩子,她也许真是有福之人,一晚哼哼吵吵,醒醒睡睡,我喂了几次羊奶,又喂过几次药,她竟然挺到了天亮,心中把佛主菩萨天神都谢了个遍。
经过这件事,我觉得唐逸的势力果然大得不可想象,他能准确地探听到各国消息,对局势了如指掌,完颜宁被召回宫,一定是也早有预闻。他手下有像李德贤这样雷厉风行的掌事,也有像薛仁这样的神医,在关键时候派得上用场,就算是皇帝也不过如此罢。
到底该不该回去他身边,我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