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带着大批物资和奴仆满载而归,草原上的人民都欢呼着迎接蒙古铁骑的回归。我一到这里,就被安置在拖雷的斡儿朵中,红英是塔察儿的姬妾,就住在离我不远的蒙古包中。这斡儿朵是王室的后宫,我仅用一个下午就搞清楚了各个斡儿朵里住的是什么人,成吉思汗一把年纪,居然有十个皇后,分住在十个斡儿朵里,而每个斡儿朵中还有十至二十个妃嫔,这蒙古人的享乐比起南宋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史书中说成吉思汗的子嗣遍及整个亚洲。
成吉思汗听闻他的爱子满载而归,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会为他接风洗尘。整个草原都飘满了烤羊肉和孜然粉的香味。我被侍女绿珠打扮成蒙古贵族女子的样子参加宴会,拖雷强行拉我到他身边坐下,可以近距离地观察成铁木真,他也是生得五大三粗,浑身结实,虽然是快六十岁的人,头上已经谢顶了,却丝毫没有腐朽之气,反倒像年轻一样精力旺盛,喉咙粗大,大口地喝酒,大块地吃肉,身旁坐着他的三位可敦,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论年纪都可以做他的孙女了。
这些王公贵族们在席间言行举止不羁,大摸女人的身体,女人们也是毫无顾忌,一味地迎合,男人们开始玩摔跤比赛和喝酒的游戏,胜利者就可以把这些女奴抱回自己的帐篷,我的眼睛一直不断四下张望,怕一个不小心心脏承受不起,蒙古人的豪放果然名不虚传,叫受过了礼仪熏陶的人汗颜。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只想快些离开此地,却根本不敢起身,怕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等拖雷也被人拉去比赛,我就更是如坐针毡,盼望这场宴饮快些结束,一味地低着头吃东西,忽听有人问我:“你是拖雷新要的女人吗?”
我向声源处看去,却是铁木真,他正直直地打量我,我嘴里还含着羊肉,急忙胡乱吞下去,定了定神,正想回答说“不是”,可又怕若说了真话,后果不知会怎样,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你是汉人?”他见我说汉语,脸上的神色都变了。
“是。”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听闻中原的女子有很多都识字读书,你读过书吗?”他的口气里很有些不屑。
“读过一些,都是小学,不足为道。”
“既然读过,那我且问你,你觉得用战争解决各国之间的贫富矛盾是好还是不好?”他显然是在试探我,看我是不是南朝派来的奸细。
“武力也许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贫富不均受地域限制,强大的游牧民族通过武力获得物资和财富,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就如同以前的匈奴和鲜卑,上天赐与各民族不一样的能力,成王败寇岂是小人能够随意论断的,”我谦卑地低下头,故意向他臣服。
“那你觉得我们蒙古人占领汉人的地盘,是对还是不对?”他用犀利的眼神打量我,似乎我是被老鹰捕食的猎物。
我知道若是回答得不好,随时有掉脑袋的危险,便镇定地说:“天下是强者的天下,强者统治弱者是历史的必然,文明不分疆界,只有相互融合才能推动历史的进步,也许百姓会因为一时的战事承受苦楚,但若能承受大统,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听了我的话,神色立即转变,一脸欣悦之色,“你是个汉人女子,倒很有见识,我的儿媳中还没有谁有你这样的智慧,很好。”
拖雷在一旁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急忙推开人群,跪上去前,“父汗,孩儿与雁翎是在金国的边界碰上的,她如今怀有孩儿的骨肉,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孩儿请求父王能给她一个正式的身份。”
铁木真哈哈大笑,“那我又多了一个孙子,好,今晚既是你的接风宴,又是你纳妃的好日子,她是汉人,名字听着不顺口,既然她聪明有见识,就为她赐名为诺敏吧。她的地位在合铁妮之下,在乌思娜之上,以后是拖雷的二夫人,众人可都听好了。”
拖雷拉我过来跪下谢恩,众人都起身祝贺我与拖雷,有人围着我与他跳舞,又有人拉我去重新打扮一番,为我换上新的首饰,重新回来向铁木真敬酒,与拖雷喝合卺酒,拖雷被一群男人团团围住,酒是一坛坛地往肚子里灌,直到午夜这宴会才结束。
我身子犯困,闹了一晚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难受,回到帐篷中倒头便睡,正要吹灯,却有人架了拖雷进来,丢在地上,他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倒在地毯上就睡着了,我为他盖了一床被子,又回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觉,就听有人在帐外喊拖雷的名字,我急忙起来穿戴整齐,一大群女人拥进来,那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合铁妮,身上戴的首饰足有几斤重,她长得极为胖大,身材是别人的两倍大,也许是已经生养了孩子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原因,我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她的态度还算谦和,叫我不要拘礼。
“殿下怎么睡在地上?”她问。
“他昨天喝得太多了,半夜从床上滚落了下来,我没有力气扶他起来。”我胡乱编着理由,她听了也就没有多问。
“我听塔察儿的手下说,你与王子相识并没有多长时间,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王子的么?”从女眷堆里走出一个人,说话的是一位身材苗条穿绿衣的女子,两根辫子又粗又黑,待我看清她的脸,真是吓了一跳,她就是与我长得相像的乌思娜,拖雷的三夫人。
她想必刚才也没有时间仔细打量我,现在近距离观察我之后也是一脸惊奇,我与她确有几分相似,无论是身高还是面相,她的身材在蒙古人中是属于极度纤细的了,与我未怀孕前一般,皮肤、嘴巴、鼻子都很像,只是她的脸比我的略宽些,下巴没有我的尖,眼睛却比我要大些。
我定定地看着她,并未回答她的话,倒是她先回过神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正在想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有个声音却抢先一步为了解了围,“我与诺敏一年前在大宋的临安就相识了,当时塔察儿也在我左右,今年四月我去金国的时候又遇上了她,她便怀上了我的孩子,是我叫人去金国将她接到我身边的,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问这样的问题,再有为难诺敏夫人的拖出去鞭笞五十。”
拖雷不知何时已醒,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他脸上的神态极其严肃,口气凌厉如冰,他本来就长得蛮横,这正经的一番训诫把一班女眷都震吓得跪在地上,乌思娜的脸又红又白,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扭过头去。
拖雷拉过我的手,“你昨夜睡得太晚,需不需要再休息一会?”我微笑着摇摇头,他竟当着众女子的面,要我为他更衣,我又羞又恼,却不得不从命,她们见状便都退了出去。
待他穿完衣服,就有军士来传话,说成吉思汗在议政厅议事,要拖雷前去参议,他走之前要我先一个人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便求他让英红来陪我。
不一会儿,她便来了,也是一身蒙古女子的打扮,穿着骑装马靴,梳了辫子,额前坠着鎏金的珠链,总见她一幅楚楚动人的模样,今日一看,她也有英气逼人的时候。我一见她便拉着她说个不停,这野蛮陌生之地,有个认识的人,心里踏实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相同的遭遇,有相同的渴望。
“你还是没有和塔察儿同房吗?他没有为难你?”我问她。
“他身边并不缺女人,没有十个老婆也有八个,我只是其中最不讨喜的一个,对他又冷淡,他索性不管我。”
“可你这样日子不是很难过么?”我很同情她的境遇,女怕嫁错郎就是这种情况,维持不死不活的关系,想着就难受。
“他看不顺眼倒好了,说不定会发善心送我回南朝去。你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现在于成了拖雷的侧妃,等孩子生下来,你就没有避他的理由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还不知道,也许他会来救我的。”我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自己也吃了一惊,原来我心里一直都还盼望着他。
“他是谁,是你孩子的父亲么?”红英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我脸一红,点点头,“他虽然是孩子的父亲,可我也不知道与他是什么关系。”
“你连与他的关系都理不清楚,可见你对他的感情相当混乱,世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就是爱情么?”
她的一句话叫我呆在原地,世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是爱情。是么,我与他从相见开始,就是这样混乱的关系,似主非主,似仆非仆,说是兄妹,却又打闹之中带着情愫,说是仇人,我却恨他不起,说是爱人,我却害怕见到他。可是一旦遇到危险,我头一个想到的却是他,所以当初在大理,我知道他把我许给段智祥为妃,我是那么伤心难受,因为他辜负了我的期望和信任。
我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竟是唐逸,而非孟珙,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我心里已经放下了孟珙?
是的,就是这样,我爱上孟珙就是因为把他当成了断桥边护我下桥的奇男子,于千万人之中相遇,转身又不见,引逗得我心心念念,没有人能拒绝桐花满天的华美场景,没有人能拒绝胸怀天下、英俊神武的襄阳战神,因为他确实有他无可抵挡的魅力,可是我也在乎亦正亦邪、阴柔俊逸的唐逸,因为早先一步遇到的便是他,他是我来到这个异世界第一个敢于托付的人,是第一个敬慕信赖的人,是第一个与我逗笑耍乐的人,当孟珙说出唐逸才是断桥边的男子时,我竟是那么怅然若失,因为我害怕面对现实,害怕承认自己的真心。
我最爱的,竟是唐逸,是唐逸啊,我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命运就是这般鬼使神差、阴差阳错,每次都是在我与他分离之后,才让我知晓他的好。
唐逸,我与你的缘分竟是这般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