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看到的那朵花是白色,那么别人看到的也就应该是白色。
你以为,你只要满心真诚和善良,那么别人也就能看到你的真诚善良。
你以为,你吃到黑面包非常幸福,那么别人也应该吃到黑面包就幸福。
但你不知道,也许白花在别人眼里是黄花,也许你的良善是别人眼里的虚伪,也许你所以为是幸福的黑面包其实是别人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猪食。
人心与人心之间的距离,比天与地的距离更遥远。
小时候,我们天真的认为人人都该是一样的,我们的开心一样,我们的悲伤一样,我们的愤怒也一样。
我们应该一样善良,我们应该一样渴望美好。
你应该能清楚的看见我的心,我也应该能清楚的了解你的想法。
我们之间将没有秘密,我们之间将没有隔阂。
我们将对彼此全知,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般。
直到后来的某一个,我们忽然从懵懂中惊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是由无数道看不见的墙壁组成的。
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小小的笼子里。
人与人之间,远隔山海。
原来你看不见我的心,我也看不见你的心。
当我们面对面直视彼此的那一刻,平静的眼神之下掩藏的,也许是各自锋芒的屠刀。
当我们轻抚彼此心跳的那一刻,那跳动的心声之中,也许是对彼此最残忍的漠视。
小男孩在地上打起了滚,瘦小的身体在泥土地上反复翻滚,一双小腿胡踢乱蹬。
这大概是每个小孩都擅长的耍赖方式。
所谓哭得满地打滚便是如此。
这个动作里所饱含的意味,是对自己弱小的无奈,是对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无能为力。
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可是我又改变不了什么。
那么我只好满地打滚耍无赖。
我寄希望于,那个能够决定这一切,能够有能力改变这个结果的人,会怜悯我满地打滚的无奈。
后来我们长大了,也就不再打滚了。
因为我们清楚,尽管很多人都拥有改变结果的能力,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这样的人,都不会怜悯你满地打滚的可怜。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是满地打滚能解决的。
但小男孩还是个小男孩,所以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世界有多无情。所以他一边伤心痛苦,一边满地打滚。
“为什么他们要骂我啊?
难道他们看不见我刚刚脸上的开心和欣喜吗?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懂我的心呢?”
地面上硬生生被他踢出两个小坑,泥尘染满了他黑色的破烂长袍,把他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泥猴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的表情我的心思明明那么清晰那么明显,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懂呢?”
他短暂的,甚至才刚刚开始的人生经历,还解决不了他此时心底的疑惑。所以他像是走进了迷宫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却找不到离开的出口。
他执着而固执的想着这个解不开的问题,一头一头撞上回不了头的南墙。
这个问题不断在他心底回荡,冲突。他对答案的不解和渴望,是人类首次被世界撕碎美好时,所注定都有的鲜血淋漓。
我们是被天使的翅膀包裹着来到世上的。
所以,人们都叫那时的我们小天使。
后来翅膀被残忍撕碎,只余下满地凌乱的羽毛。
所以,后来我们不再被称为天使。
小男孩终于停止了打滚,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忘了。只是他那瑟缩成小小一团仍在颤抖的身体,如实记录着他仍在汹涌的悲伤。
这一刻,七岁的小男孩,首次对人与人之间怪异的关系,产生了不同于以往的奇怪想法。
过去的世界崩塌了。
新的世界,却还一片混沌。
他忽然坐直身体,然后双手抓着刚刚已经在翻滚中折断了一侧剑格的宝剑,在所有人的惊恐中,猛地将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
安惊慌大叫出生,迈步就想去阻止小男孩的动作。然而他的腿刚刚抬起,回应他的就是“咚”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墙!又是墙!
又是这该死的看不见的墙!
实际上在刚刚小男孩遭到父亲愤怒且恶毒的责骂之时,脸上突然涌起一种莫名愤怒的帝芙蕾妮就已经怒吼出声:“蠢货!蠢货!蠢货!”
她一向喜欢骂人蠢货。
这其实不奇怪。
毕竟就在刚刚,他不仅骂过安骂过维恩,也骂过了那个愚蠢的小孩。
只是这一次,这接连的三声“蠢货”里所蕴含的愤怒前所未见。她一边大骂一边召出个火球就急步往中年男人冲去,然后……砰!
她当然撞上了墙壁。
那道墙壁的存在实在过于突兀,可以说当时三个人里谁都没有料到那里会突然出现一道墙壁。
是的,是突然出现。
所以帝芙蕾妮前冲的势头很足,自然而然的,撞击的力道也很足。
她整个人都被撞得贴紧了看不见的墙壁,如果从另一侧看去的话,就连她那张完美的脸颊也紧巴巴的贴在了墙上,看起来又蠢又傻。
还有点可爱。
“噗!”
安前一刻还在为小男孩不忿,后一刻突然就看见帝芙蕾妮笔直撞在墙上,当场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那贴合的程度,嘿,帝芙蕾妮撞得还挺均匀。
下一刻,轰隆一声,帝芙蕾妮手中的火球轰然炸裂,巨大的爆炸声吓了安一大跳,当场就把嘲笑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如此暗戳戳的吃了个闷亏,还当着另外两人的面出了个大丑,以帝芙蕾妮的高傲自然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所以一直到现在,帝芙蕾妮仍旧在一旁默默的和墙壁较劲。
这个过程,她已经依次对着墙壁释放了从四阶到六阶的数个魔法,却仍然不得寸进。
于是这一刻,当安抬起的膝盖立刻就撞上墙壁的时候,他便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连帝芙蕾妮都奈何不得的墙壁,能是他可以撼动的吗?
哦,他好像刚才已经撼动过了。
可问题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前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这一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男孩把“宝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那把“宝剑”毕竟只是一根树枝。
一根树枝,除非在绝顶强者手里,否则它大概率是不可能伤得了人的。
所以安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惊慌。
但问题在于,当你突然看到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伤心痛哭之下忽然做出这样一个动作时,所呈现出来的画面是极其震撼人心的。
七岁,什么样的委屈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动作?
尽管这也许只是一种表达悲伤的模仿。
可是,他也是真的委屈吧。他委屈于父亲凶狠恶毒的咒骂,他委屈于自己一颗好心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却无人能懂。
他不理解人心之间的隔阂。
他不理解,什么叫“理解”。
于是,他将一把假的,但对他而言可能是真的的武器,架上了自己稚嫩的脖颈。
这个画面足以让安本能的惊呼出声。
对幼崽的保护是所有动物生存的本能。
就连始终冷眼旁观的维恩,也露出了几分蠢蠢欲动的神色。他大概不太会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动作里已然蕴含了情绪。
只是现在,那堵看不见的墙将小男孩和他们,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没事的……没事的……那只是一把……”
“噗嗤!”
殷红的鲜血从小男孩的脖颈间喷薄成妖异的花朵。
只是这花朵还没绽放完全便转瞬即逝,下一刻,更多更红的鲜血将花朵撕裂,喷涌成高高飞溅的喷泉。
“不要啊!”安焦急的嘶喊出声。
为什么那个破木棍真的能像一把剑那样锋利啊?那他妈的只是一根破棍子啊!
同一时刻,安的耳边又接连响起了两道撞墙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维恩或者帝芙蕾妮正在试图突破墙壁的封锁。
只是那清脆的破碎声始终再没有响起。
小男孩脖颈间的鲜血仍在喷涌,他瘦小的身体也随着鲜血喷涌的幅度一下一下无力抽搐着。
样子和被割了脖子的鸡没有任何区别。
墙始终未破。
血越流越多。
不过是几个转瞬间,血色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好像整个天地都被殷红妖异的血色所淹没。
原本看不见的墙壁也因为鲜血的涂抹逐渐显露出模样来。
“哗啦!”
“哗啦!”
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墙壁顶部飞流直下,如同瀑布一般彻底将三人的视线阻隔。
此时在他们眼前的,赫然就是一堵纯粹由鲜血构成的墙壁。
这画面如同暴雨浇上玻璃,噼里啪啦的血珠混合成滚滚洪流沿着“玻璃”冲刷而下。
“玻璃”的那一头是血海翻涌。
“玻璃”的这一头是无能为力的双手。
终于,鲜血彻底将世界淹没,入眼除了漫天漫地的鲜血便再无他物。
这哪里是一个小男孩能流出的血啊?
这分明是一整片猩红血海!
骤然!
“轰隆”一声剧烈的爆响,粗暴的音浪几乎在一瞬间让三人失去了听觉。然后满天血海,毫无预兆的瓢泼直下。
“哗啦!哗啦!”
鲜红腥臭的血海从天而降,好像整片天空突然下起了滂沱血雨,避无可避的三人当场就被浇了个满头满脸。
地面上一下子就多了三个鲜红的“血人”。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有惊恐有茫然。当然,有惊恐的只有安一个人,另外两个人顶多只能算是惊诧。
没等他们互相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忽然之间一阵野兽般的嘶嚎穿透重重血雨传入了三人的耳朵。
“呃啊!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