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
这突兀的椭圆形光圈在黑暗的映衬下,很像一个明晃晃的白“蛋”。
只是这个“蛋”并不具备立体感,而是平铺在地面。同时“蛋”的周围也并不像正常的蛋那样光滑,反而是一种很毛糙的质感。
硬要形容的话,那种弯弯曲曲一条衔接一条的毛糙,很像是由树枝或者草根编织而成的巢。
所以,从边缘来看,这片光圈又像是一窝鸟巢,一种凌乱和秩序并存的怪异。
“哒哒哒哒”
一阵清脆而悠长的敲击声突然在整个山洞里回响,从那一阵一阵极富节奏的频率来判断,很像是有人走路的声音。
但听着又比正常走路的声音来得更加清脆。
就好像……
走路那人穿着的并不是普通的软底鞋子,而是某种尖锐且坚硬的铁钉鞋子。
从想象中,大概只有那样的鞋子才会在走路时发出这种“哒哒哒”的脆响。
随着脚步声,一个因为带着巨大毡帽从而显得脑袋巨大的……人……以背影的姿态出现在光圈里。
当然安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人,因为那巨大的脑袋和竹竿一样的身材形成了一种极不协调的冲击感。甚至于,严格来说比起人,单看轮廓背影的话,那其实更像一个……嗯……
蘑菇。
对,蘑菇!
就是那种有着圈圈尖尖的巨大伞盖,整体也像是雨伞一样的蘑菇。
但众所周知蘑菇是不会走路的……应该不会吧?
所以,最终三人在脑子里一致给出的判断仍然是这是一个人,一个有点像蘑菇的人。
这个蘑菇人浑身漆黑,注意,不是皮肤或者衣物黑,而是他整体就是一个纯黑色的轮廓,没有任何细节上的东西。
感觉就像是有人偷懒而随便画的一个只有色彩的剪影。
就连色彩,都只是单调的黑。
当然,也不排除之所以选择黑色纯粹就是为了和地面白色光圈形成鲜明对比。
蘑菇人走到光圈右侧三分之一处止步,然后缓缓蹲坐于地——至少从他下半身弯曲的动作来看应该是蹲坐吧?
这个动作不仅让他整个身体矮了一半,同时……看起来也更像一颗长在土里的蘑菇了。
“嘀嘟嘀嘟”
蘑菇人甫一坐定,又一阵响声开始在山洞里回荡。
依然像是脚步声,但这又和蘑菇人的脚步声不同,这种声音听起来是一高一低交替起伏的。
从感觉上来说,好像这个人在走路时并不怎么安分,所以踩在地面的脚步也是忽重忽轻凌乱错落,有点像是小孩子走路蹦蹦跳跳的那种样子。
“听这声音,应该就是主角要上场了吧?”安抱着双臂站在光圈边缘,看着眼前这一幕犹如那种贵族夫人小姐们最爱的话剧一样的场景,不由感叹出声:“小孩子就是花样多!”
既然已经可以判断出这是那个灵魂的世界,而具象化的小男孩自然就是主角。那么这蹦蹦跳跳明显是小孩子走路的声音,自然就是作为主角的小男孩即将踏上舞台的前奏。
果然,安的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同样是纯黑色的剪影,从光圈的左侧缓缓出现。
但……
这他妈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东西同样有一个大脑袋,但是这个脑袋又扁又长,完全不像是人的脑袋,反而有点像蜥蜴和鳄鱼这一类爬行动物的脑袋。更何况这个黑色剪影的身后,那一根短短细细拖曳着的黑影分明看起来就是一根尾巴!
要不是这东西完全以人的方式直立行走,这根本就是一条蜥蜴或者鳄鱼吧?
所以……这是个蜥蜴人?鳄鱼人?小龙人?!
说好的男主角呢?
怎么走上来个小龙人?!
“哈哈!真是个蠢小孩!”帝芙蕾妮看着这个剪影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说起来小时候谁还没扮过小龙人呢对吧?
就连维恩都忍不住道:“这孩子想象力有点丰富啊。”
至此,这个如同聚光灯洒下的光圈里,已经有了两位角色登场。一个是蘑菇人,一个是小龙人。
在三人聚焦的视线里,小龙人一步一步从光圈左侧蹦蹦跳跳的走到了光圈右侧,并在三分之一处,与蘑菇人相遇。
小龙人一下扑进了蘑菇人怀里,两个黑色的剪影有了大面积重合与交汇。
由于都是背影,所以完全看不清在另一面,两个人到底做了些什么。唯独能看见的,就是蘑菇人这时从身体左侧伸出一根应该是手一样的剪影缓缓放在了小龙人头顶。
从动作来看,应该是一种轻轻的抚摸。
尽管你看不见他们的正面,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只是这样一个依偎和抚摸的动作,你就很容易从这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里,感受出许许多多的温情。
这一幕很像是一幅隽永的画卷。
所描绘的,是一种人类传承数万年的温情。
“看起来好像很美好啊。”安叹口气,将自己的两只肩膀抱得更紧了一些:“可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维恩的视线则变得有些悠远,好像正穿过眼前的重重黑暗看向了某一片葱郁的森林。
那片山顶上,被光明照耀下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花海。
他说:“我也不知道。”
安有些诧异,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维恩第一次提起他的事,没想到他竟然也……
“我也不知道。”帝芙蕾妮瘪嘴,语气不屑,但脸上的神情却又有几分遮掩不住的羡慕。
安更诧异了,抬头看着两人,有些不可置信道:“不会吧?”
帝芙蕾妮讽刺道:“本公主不像某些人,本公主可没有骗人的习惯。”
“我们三个,都没有?!”安没有关注帝芙蕾妮的讽刺,忽然恍然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是我们仨被弄到这里来了呢……”
总算是想起这件事了。
毕竟,当时在锡兰皇家学院里不可能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即便是在安就近的范围内,也同样不可能只有他们三个人。
但为什么最终进入这个地方的,只有他们三人?
这里面暗藏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早就应该去思考了,只是三人此前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思考,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异常。
现在,机缘巧合,安好像忽然间就意识到了原因。
安转身问维恩:“你多大?”
维恩不明所以,但想了想还是道:“如果我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八岁。”
安又转向帝芙蕾妮:“你呢?”
“干嘛?”帝芙蕾妮却不像维恩那么直接,反而警惕的看着安:“你不知道这是很无礼的事情吗?”
“毛病!”安不满一声,但因为自己心底的好奇,最后还是无奈解释道:“他十八,我也十八,如果你也是十八……”
帝芙蕾妮仍然没有说话,但已经明白了安话里的意思,所以表情上不自觉的就露出了一种深沉的思索。
安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情绪,于是叹口气道:“看来你也是十八没错了。”
“所以十八年前……”安皱眉,一边思索道:“看起来发生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呢!”
三个人同样十八岁,三个人同样都没有……
啧啧!
一种糟糕的预感在三人心底扩散,好像不仅在这个世界,哪怕是在原本那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世界,他们似乎也如同人偶一样被某种不可测的力量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好像冥冥中自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弹指拨弄间,操控了一切。
只不过现在,谁也没有把这种猜测说出口来。
光圈之内,戏剧仍在上演,只是看起来这似乎就是一出单纯的温情剧。没有剧烈的矛盾和冲突,只有一大一小两个怪异的人在演绎着人间真情。
小龙人一会儿从蘑菇人怀里站起来蹦蹦跳跳的围绕着蘑菇人转圈,一会儿又从地上拿起什么东西献宝似的放到蘑菇人眼前,又或者小龙人突然间从原地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在蘑菇人身后,似乎是想吓唬蘑菇人。
总之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再平凡不过,但两人举手投足间所演绎出的那种平淡和温馨,却又是作为观众的三人都不曾感受过的。
这一幕无声的哑剧,于平淡中,悄然牵动着三人的心。
如果可以,他们心底甚至产生了一种就是变成那个愚蠢的小龙人也不无不可的想法。
那是他们缺失的,从未感受过的,人间温情。
“真是个蠢小孩呀……”
这一声带着感叹,甚至有一丝丝可爱和温柔的语气,从帝芙蕾妮这样一个高傲自大的女人嘴里传出来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不正常。
就连那些藏在黑暗里作为背景的嶙峋石柱,竟也在帝芙蕾妮温和的语气中,仿佛莫名少了几分狰狞,多了几丝圆润的弧度。
这聚光灯下的光圈像是变成了一座童真的乐园,纯白的明亮光芒照亮了蘑菇人的温柔和小龙人的欢乐。
蘑菇人巨大的伞盖头遮掩下,小龙人像一个听话的小不点,温顺的依靠在蘑菇人身上。
也许从他抬头看向头顶巨大的伞盖头的眼神里,有满满的安全感。
他身后那根短短细细的尾巴一跳一跳的,既不安分,又散发着用之不尽的活力。
整出剧目除了一开始引出两位角色时的前奏脚步声,从头到尾再没有发出过任何别的声音。
但若凝神观之,又仿佛早已从中听尽了世间所有美好的声音。
当然,绝对不包括现在突然出现的这个声音。
“铛铛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