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月光明亮,但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从狭小的缝隙洒落下来,隐隐约约的照映出周围张牙舞爪纵横交错的轮廓。
看不真切。
“这是哪里?”
“哗”“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或尖锐或粗糙的物体交错着划过身体,裸露在外的手部和脸部皮肤清晰的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
“这是……树叶?树枝?我在森林里!”
在月光和黑暗交杂的间隙,隐约的轮廓在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中缓缓变得真切。这宽大茂密的树叶,这交错纵横的枝桠,没错!这是森林!
“我在森林里干什么?”
手臂在腰腹两侧规律的来回摆动,双腿在不断前后交替,沉重的呼吸响彻耳边,“咚咚咚”的心跳迅捷而有力。
“我……在奔跑?我为什么会在森林里奔跑?”
黑色的夜,明亮的盔甲,长剑撕裂空气的鸣叫犹在耳边,那令人心寒的锋芒闪过眼角,直刺……我的……心脏而来?
“我被杀死了?”
从无知的黑暗或者混沌里,安终于渐渐回复了一点点理智,茫然的思考着眼前的情景。
这种感觉像是他的记忆里出现了某个断层,他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同时也回想起了此前的遭遇,但……中间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我被杀死了,但……我又复活了?或者……我没被杀死?”
安狂奔在夜色里,在茫茫森林中毫无方向的闷头乱窜。夜深处,森林里除了低沉的虫鸣之外寂静无声。唯有身体奔跑时带起树叶的“哗哗”声,以及双腿踩断枯枝时的“噼啪”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安脑子里一片茫然,脚下却一步不停,奔跑得飞快。
“既然我没死……那我为什么要跑?而且,我为什么能跑得这么快?”
天地良心,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八岁少年啊,一个从没接受过剑术训练也从未修习过魔法的少年。虽说他身体健康年轻力壮年轻就是本钱,可那也跑不了这么快啊?!
安呆呆的抽空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正在奔跑的双腿,有一种根本看不清的错觉。那两条腿好像完全就不是自己的一样,规律而一致的飞速交替。
“殿下,你跑不掉的!”
有粗壮的声音猛然从身后传来,吓得安浑身一个激灵,谁?!
“殿下,不要挣扎了!”
这声音……有点熟悉?噢……想起来了!这是那个杀我的光明骑士,同时,也是我的侍卫长。他竟然还在追杀我?
“拉合尔你以下犯上!你大逆不道!你竟然敢背叛光明教廷!你竟然敢刺杀光明圣子!你不要命了吗!”安一边狂奔乱窜一边气急败坏的大骂。十八年谋划的逃离到最后迎来的不是自由,竟然是自己的侍卫长的背叛和刺杀!
“殿下,拉合尔既然敢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听得出来,拉合尔的声音同样有些喘息。只不过比起安如同破风箱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拉合尔的喘息声显得平稳而富有余力。
能够成为光明圣子的侍卫长,本身就是实力的象征。
但现在诡异的事实在于,拉合尔发现自己竟然追不上!!!
安从断层的记忆中清醒过来,远超负荷的剧烈奔跑让他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所以显然直到此时他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
“我说我跑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成功,这回竟然轻而易举的就跑出了圣城,原来都是你这家伙的阴谋!”安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那个他自认为滴水不漏的逃离计划有多么错漏百出了。
计划成功的不是他,而是拉合尔,甚至是他背后的阴谋家!
毫无疑问光明圣城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他们杀不了自己。但现在,自己竟然主动配合着他们逃离了圣城!
我真傻!真的!
但是……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嘿!”拉合尔远远的传来一声冷笑道:“殿下,您认为光明圣子这个崇高的身份,您有资格吗?”
“……”我不学无术,我纨绔懒散,所以:“我没资格,我不配!可因为这你们就要杀我?而且你看我不都一直在努力跑出圣城吗?我都这么自觉了你们还要杀我?”
阵阵眩晕感传来,眼前的一切在模糊和清晰间闪烁,安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裂了。他无法确定如果自己再次晕厥过去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开始用说话来保持自己的意识:“杀一次还不够,还要追杀?!有这么深仇大恨吗?”
“殿下,您可真是天真,您以为自己离开了圣城就行了?”拉合尔深吸一口气,开始悄悄加速:“您必须死!”
“说到这里……殿下,属下很好奇,您为什么没死?”拉合尔一边悄悄加速接近,一边用说话吸引着安的注意力:“我确信,那一剑刺穿了您的心脏。可您,为什么不死呢?”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夜色里,在如此复杂的森林环境里,前行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更遑论要以极快的速度奔跑。
所以安的逃亡之路并不顺利,无数尖锐的树枝或者荆棘密布在看不见的夜色里,它们如同蹲守猎物的老猎人一般,前赴后继的在安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更甚者,近乎彻底的黑暗让安往往在几步之间就会撞到粗壮的树干或者山石,仿佛是森林在无声的向安表明此路不通。
“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复杂的环境和身体的脱力,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近在咫尺的危险。他在用说话保持意识,却不知拉合尔也在用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于是不知不觉间,身穿重甲的光明骑士已然来到他的身后。
“嗡”长剑嘶鸣,寒光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安毫无防护的脖子近在咫尺。
“糟了!”安听见了身后长剑挥舞的声音,迟钝的脑子也终于向他传达了危险的警告,但……他能做什么呢?
躲不开了!安甚至能感觉到长剑撕裂的空气吹拂着脖子上的绒毛,皮肤上迅速因惊悚而泛起一片片鸡皮疙瘩。
到了!长剑的锋芒似已触及皮肤,那锋利的剑刃仿佛仅凭锋芒就可以割裂皮肤。
“啊!”安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但痛苦却并不来自于脖子,反而来自于他自己的右手!长剑临身那一刻,安的右手忽然痉挛抽搐,然后猛地笔直前伸。
一瞬间,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的右手,同时拉动整个身体倏然加速而去。他的右手在拖拉着他的身体前行,且速度惊人!
“砰!”
长剑入木,拉合尔整个身体也随之被拉得偏向了被砍中的那棵树,足见刚刚那一剑有多大的力量。
“吱嘠”
脑袋粗细的大树被拉合尔一剑劈断,在“轰隆”一声中砸落在地。
“就是这样!”
拉合尔暗呼一声,他就是以这种忽然加速的方式在即将被自己砍中之前迅速远去。
在这场实际上已经经历了小半个夜晚的追逐中,拉合尔已经前后靠近了安三次,也用各种角度劈砍了三次,但一次都没劈中!
由于前后的关系,拉合尔看不见安的右手,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明明弱小的光明圣子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完全不讲道理的加速,且次次在危机关头跑掉!
光明圣子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当然,安此前处于意识消失的状态,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不过,如果他知道了的话,恐怕会更加惊恐。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依然次次逃离危机?!
不过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思考。
他的右手……活了!
不,他的右手本来就是活的,准确来说是他的右手活化了。好像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他的右手正在完全没有他指挥的前提下自由行动!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刻,安忽然觉得自己对自己根本一无所知。
自出生他便成了光明教皇亲封的光明圣子,但在过去的十八年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足以匹配这个身份的天赋,然而他依然是光明圣子。
当然,在过去的日子他不是没有做过猜想和求证,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是特殊的。但是很遗憾,他的所有猜想和求证最终都一无所获。
看起来,似乎正如拉合尔所说,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光明圣子。
直到这个夜晚。
被利刃刺穿心脏,鲜血喷了一地,还能不死吗?
当然,实际上就连安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没有死还是死了又复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洞穿的声音和剧痛。如果你碰见过被利刃割伤的情况,也许你能想象到安当时的感觉。
柔软的皮肤被锋利的剑轻松刺穿,剑锋切割开胸腔,发出一阵细微但令人心悸的“噗噗”声。紧接着心脏一紧,剧烈的疼痛传来,心脏开始无规则抽搐,整个身体渐渐失去控制。
鲜血在失控的心脏疯狂泵压下喷涌进整个胸腔,像一个装满水的袋子被刺破一般——漏了。你能清晰的感觉到你漏了,你能清晰的感觉到鲜血喷涌过身体时两者间的摩擦,你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胸腹内正在不断被淹没。
当鲜血泵溅至其他脏器时,你的其他脏器甚至能向你反馈它所受到的那种冲击感:
“啊!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溅到我身上了?真恶心!”
……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心脏被刺穿后意识会极快的消失,人也会极快的死去,那么死亡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
好在这个过程通常极短,在恐惧刚刚浮现之时,意识就已经逐渐模糊。所以安只感受到了自己被一剑穿心,却无法判断自己随后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已经足够惊悚了,但安没想到还有更惊悚的!自己的右手竟然活了,然后自顾自的拖着他的整个身体飞速奔跑!而自己的身体,自己明明已经远超负荷的身体,竟然真的还能跑!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