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
字面意思,半人半兽。
对于一个除了长相之外,几乎和人类没有根本性区别的智慧种族而言,这样的称呼本身就带有一种歧视和贬低的意味。
这就像是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进化不完全,或者直接就说你是“杂种”一样,没有本质区别。
都是最无理且恶毒的谩骂。
但恰恰因为他们外在形象的特殊,又让“兽人”这两个字即便在排除歧视和贬低之后,依然贴切得恰到好处。
他们通常身体极为魁梧,完全就像是简单的从四肢爬行直接而生硬的改变为了直立行走的野兽,浑身充斥着与野兽别无二致的野蛮和野性。
根据部族的不同,他们的身体也各有差别,最直白的表现就是他们的皮肤,通常有黑皮,黄皮,绿皮,褐皮……
花里胡哨的如果全放一起的话,简直色彩斑斓。
但是无论哪种颜色的兽人,实在都很难符合人类的审美观。
他们皮肤粗糙,毛孔粗大得像是一个个能爬蚯蚓的土洞,有明显的由一道道汗水经年留下的污迹横亘交错在脸上。
除了极少部分完全吃素的部族之外,绝大多数兽人两边嘴角都各有一根长长楔出嘴巴的尖牙,弯弯的朝向脸部一侧,这让人总忍不住想,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敢摔跤吧?
要不然一不小心正面摔倒在地的话,那两根朝着脸部的尖牙不是直接就把自己戳死了?
或者至少也得戳两个洞?
嗯……这样一想,好像趴着睡觉也不行吼……
咳咳。
总之,这是一个外形给人以巨大压迫力和狰狞感的种族,至少在大众审美里,没有人会觉得这玩意儿好看。
反正安就并不觉得耸立在自己眼前这颗大脑袋好看,甚至……看起来相当让他不舒适。
尤其是,当这个大脑袋上弥漫着因为遗忘而产生的茫然表情时。
更糟糕的是,你还能从这迷茫中看见几分认真。
是的,他是很认真的在茫然。
——他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也并不是故意在气你,他就是……很认真的忘了……
那种认真和严肃甚至让你觉得责备都是一种罪恶。
“啊啊啊!!”安忍不住在心里仰天怒吼,那汹涌的愤怒像是要把斯坦撕成碎片一样。
但现实里,他却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要忍,一定要忍住!
不是因为少爷心善,是因为少爷……打!不!过!他!
所以,要忍!
“你再想想……”安怀抱着一丝丝希望,眼神真诚的看着斯坦,有几分恳求的意思:“你再想想,万一想起来了呢?”
然而回应他的是斯坦干脆的摇头:“想不起来,不想了,想多了脑袋疼。”
“我……”安咬了咬牙,艰难的忍住自己的愤怒,憋出一个笑容道:“那要不……你帮我问问别人?”
“不问!”斯坦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安:“你什么意思?都说了谁提这事儿谁就会被学院开除你还让我去问?你想干什么?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斯坦鄙视道:“我就说,人类都是些卑劣的家伙!”
“啪”的一声,安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斯坦宽阔的肩膀上。但下一刻,在斯坦眼神看过来的瞬间,安立刻又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憋出一句:“你说得对!千万不要相信人类!”
斯坦不明所以的看了安一眼,又用脑袋指了指道恩,同时嘴里说道:“你去问他,他肯定知道。”
安没有回答,但依然循声看向了道恩,脑子里飞快思索着。
恰在此时,道恩“啪啪”两声拍了拍手说道:“好了,今天上午关于魔法水晶的课程就到这里了。下午我们将展示在魔法炼金中,魔法水晶的实际应用,大家提前做好准备,请至少准备一种矿石。”
说完,道恩也不等学生们的回应,挥挥手便朝着通向二层的楼梯走去。
这一刻,跟随着道恩的动作,安也忽然站了起来。在斯坦一声“你干嘛去?”的疑问中,安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道恩。
“你是……”道恩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突然截住自己去路的少年,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才道:“安?有什么事吗?”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道恩的视线往兽人斯坦的方向瞟了瞟。
大概在他想来,安无非就是要和他说刚刚课堂里突然摔倒的那件事。可能……是要打小报告?
道恩自顾自想着,同时等待着安的回答。
然而此时此刻,安的脑子里却忽然像是卡住了一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同时又迟疑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
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或者干脆就是愚蠢兽人的胡说八道,那么自己直接了当的跑过来质问是不是会显得突兀且失礼?
甚至,还会显得自己像兽人一样愚蠢?
周围的学生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像看傻子一样?
道恩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会不会愤怒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臭骂一顿?
“没什么。”安有些后怕的回过神来,语气戛然,连忙回道:“就是想问问道恩老师,对矿石有什么要求吗?”
“嗯?”道恩脏乱的大胡子抖了抖,先是疑惑,而后又露出了一点点掩藏的失望,最后才开口道:“对于初学者而言,什么矿石都可以。不过……”
他的语气里忽然露出一丝调侃:“以安同学的家世,想来弄几块珍贵的矿石也不是多大问题。”
可惜此时的安仍然沉浸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情绪里,并没能敏锐的觉察出道恩语气里那一丝丝的不友好。
他胡乱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一直到走出小楼,夏日里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的时候,骤然惊醒的安才忽然觉察出了道恩语气里潜藏的意味。
“他这是在骂我暴发户啊?”
安有些懊恼的想着,刚才自己怎么没发现呢?亏了亏了,下次一定要好好反驳他!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小楼,忽然低声自语道:“少爷才懒得去给你找什么破石头呢,少爷下午不来了!哼哼,想不到吧?”
这样一想,安的嘴角不自觉的就露出了笑容。
刚刚的懊恼好像也因为自己的想象一扫而空。
太阳照在少年像是赢得了某种胜利而露出的微笑上,勾勒出半张明亮半张阴暗的脸。
但是下一刻。
少年忽然低垂下了脑袋,右手不自觉的捏了捏自己长袍的边缘,同时颓然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想念教皇陛下呢……
这么大的事,本来就该由他这样的人间至高来考虑才对吧?
他才是为这个世界带来秩序和光明的那个人啊。
我算什么呢?
一条懒懒散散的蛀虫?
一条连蛀食都不认真的蛀虫?
要是陛下在的话,这点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挥挥手就能解决的小事吧?
散播光明指引世界前进什么的,这种事情显然就该是陛下这样伟大的人才能做的吧?”
光明教皇十七岁的时候,在那个战乱的年代,已经可以独自横穿魔兽聚集的中部山脉,孤身一人奔袭数万里之遥前往温斯隆德阻止战争。
而作为他亲自指定的继任者,光明圣子安·格罗兰,十八岁时却欢愉在自己幻想的胜利里。
“果然呐……”安语意未明的自叹一声。
他懒懒散散的行走在太阳底下,像是故意不愿被树荫庇佑一样。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有一种无所谓的随意,东看一眼西看一眼。
除了眼神里没有一眼可见的不怀好意之外,总之他这副形象倒是和大街上的小混混别无二致。
不过在皇家学院这种地方,一般是没有小混混的,因为……
“你你你……你你……”安紧张得浑身直哆嗦,舌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转悠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几步之遥的树荫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抬起头来,面色惊讶:“安学弟?这么巧?”
一边说着,那人一边就要朝着安走过来,神色间有几分热情,但并不浓烈。
像是看到一个熟人,准备寒暄。
“停!等等!”安伸出一只手掌竖在身前,做出阻止的动作道:“你……你……你先别过来!等等!喂!等等啊!”
“你不要过来啊!”安大吼一声,却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到了他面前。
“怎么了安学弟?”那人不解。
“……”安。
你说我怎么了?!啊?你都走到我面前了才问这种问题,有意思吗?!
安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有点心慌,虽然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同时出于光明圣子的身份,他也不得不想要查明这件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和这位可能是整个世界数千年来唯一存在的灵魂直接面对面啊!
“学……学长……好久不见啊……”安一只手紧张的捏着自己的长袍,一边脑子里飞快思索道:“学长你叫什么名字啊?上次麻烦学长了。当时我心情有点糟糕,都忘了问你的名字,实在是太失礼了。”
学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不答反问:“安学弟这是要去哪儿?”
“嗨,你也知道我倒霉得很,每一门课都得去听,这不正准备去听魔法课嘛。”安心里绷成了一根弦,嘴上却努力克制着恐惧,装作不在意的暗示道:“后来我本想要感谢学长来着,就是一直没见到学长,也不知道学长的名字……”
学长依旧是笑,又随口感叹道:“魔法课啊,挺有意思的。”
安心里一凛,确定了。
他本来的打算只是想问到学长的名字,然后再让教廷出面去彻查,他根本没想过多纠缠。
他只想问出名字,然后赶紧跑路。
但,当这个问题被明确提起两次都没有得到正面回答之后,安就算再紧张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
“学长……你……”安思索了一下,改口道:“我听了好多次魔法炼金课了,怎么没见过学长啊?好像也没人提起过,是不是我记错了?”
安的表情里不自觉的表露出一种试探。
“你……”学长沉吟。
下一刻,他的面色骤然严肃,嘴角的笑容在一瞬间敛去,整张脸变得像是石雕一般冷硬:“发现了对吗?”
安惊道:“我我我没……”
“你发现了!”学长用肯定的语气,自问自答,然后沉声,咆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发现呢?!”
“为什么一定要问?为什么一定要发现?”学长一把抓住安的手臂,嘴角有狰狞的笑容:“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哈哈哈……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哈哈哈哈……
我叫……”
骤然!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