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亨利说他知道诺顿以前做过些什么,也就是那些事让他决定把诺顿骗到这次的探索中来。你的家庭十分困难,他说,对一个苏格兰的原生矿工家庭来说,一个变成植物人的父亲是难以负担的开销。所以我清楚,你用了些特殊的手段赚钱,用那些钱来支撑那个破破烂烂的家。诺顿听他说着,捏紧拳头,沉着声音警告亨利。
“虽然我确实想活下去,”他说,“但现在我的情绪也很不稳定,难保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
“你确实可以,诺顿,我知道你枪法很好,虽然可能比不上专业军人。”
亨利笑笑,看着周围混乱不堪的建筑群,转身对诺顿说。
“你转交给学生反抗军的那些枪支弹药,都是经过改造的,药物也是。这种事,政府早就查到了,在你的档案记录上也有。”
“那时我没有其他选择。”
“但敢毅然决然走上那条道路,你确实也不是普通人。”亨利说着,“至少脑子上来说不是。”
进入这里已经快过去两周了,如同亨利承诺的,他们没有饥饿或者疲惫的感觉。然而这种无限的精力却也让诺顿开始感到恐惧,似乎在这种状态里,他连睡梦与现实都无法分清了。建筑群现在已经混乱到无法辨认具体年代和样式,看起来就像古罗马和拜占庭杂交生出的怪胎一样。士兵到现在只折损了三名,剩下的人似乎也情绪稳定,没什么异样。
亨利告诉诺顿,这些士兵都是经过改造、定期注射药物的,不用担心他们突然反叛,又或者不服从命令。他们当然也是人,亨利笑着告诉他。不过,在这样的特殊环境里,把所有东西、包括自己当做工具看待,会轻松一些。他说,诺顿不如把自己想象成一台方向探测仪,用来探测矿井的深度、宽度还有产物.....至于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回去,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保证。
他从那个脑子已经不对劲了的疯子身旁抛开,穿行在这些石柱之间,用手指摩挲着上面雕刻的古怪文字,在这一望无际的坑洞之中呼吸困难。头脑里的雷达还在准确的作响,诺顿捂着自己的头,强迫它停下,不要再给自己指印方向。自从进到这里后,他天生就有的方向感似乎被一只手给拨弄着,引诱着他们不断往最深处走去。
亨利说我是天生的勘探者,导航员.....他说这是Omega的一种异变,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抬起手,似乎看见上面冒出动物特有的短深色绒毛。他惊恐的挥舞着手,眨了眨眼,发现那只不过是精神到达极限后产生的一种幻觉。疲惫的把身体靠在就近的石柱上,他突然觉得眼前亮起了一道光。
头脑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继续往前方走,他们就会得到救赎。它/他/她/祂的声音听起来神圣又让人庄严,似乎是上帝的声音。诺顿无意识迈开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走。
亨利发现那个Omega正朝与之前不同的方向走去,喊了几声诺顿的名字,发现对方没有回应。他刚向让士兵把Omega拎回来,突然想到当时自己被困在类似的空间中精神濒临崩溃时,也有过类似无意识的举动。思索了一会,他下令,让所有人都跟着诺顿继续前进,奔跑着追上对方。
“小家伙,你看到什么了?”
他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得到回应。侧身绕到诺顿身前,亨利有些诧异的发现对方的眼睛似乎盯着某样东西目不转睛的看,没有聚焦、但确实注视着远方。诺顿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在那个声音的指印中,朝前方走去。
队伍跟随着他的脚步向前,穿过一片崎岖不平的石柱林。在石柱林的尽头,士兵们看见这片石柱的柱上有人面、柱底有石头做成的双脚,虽然都服从命令向前继续前进,内心深处却未免感到恐惧。亨利用军刀刮了一些石柱洁白的柱身下来,发现那些粉末是盐。犹豫了一会,他又用军刀刺入柱身里,发现顺着缝隙,一些鲜红甜美的汁液流了下来,在地上积蓄成一汪。
“葡萄汁和盐柱,”他说,“没错,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石柱背后有一片雪白的光,他们顺着狭窄冗长的坡道,终于爬到了洞窟的尽头。面前是带状排布的沙漠和森林,远处还有橙色的悬崖峭壁。天空与大地寂静无比,似乎没有任何生物存活在此,没有云、没有雨、也没有流动的风。这片空间壮丽而又诡异,像是天堂,却更像是天堂门前燃着火焰的石阶。
诺顿站在那,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望着面前一片壮丽可怖的景色,惶恐不已。第六感告诫着他,这是一片极端危险而混乱的空间——就像是穿过沙漠一样,也许他们会相安无事,也许最后会一人不剩。亨利从他身后走来,指着悬崖那边告诉诺顿。
“只要一直往那边走,就可以走到世界尽头。按照记载,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抵达伊甸园。”
诺顿看着亨利,发现对方眼中充斥着着迷一般的狂热。也许。他想。并不是有人让亨利来寻找此处.....是亨利自己重新回归了这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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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汤普森教授的恐慌确实吓到了卢基诺,然而他还是让对方先冷静下来,慢慢把他能告诉自己的说给他听。
变异症不是接触传播的,你就算触碰了我,我也不会真的患病。卢基诺说着基础的医学常识,凭着自己的体格和力气,把稍显瘦小的汤普森按在椅子上,转身翻找镇静剂。对方要求之下,他勉为其难的把汤普森带进了自己的研究室,问他要不要咖啡。似乎是对卢基诺悠闲的态度恼火了起来,汤普森大喊大叫起来:
“你个蠢货!你.....你根本不懂这里在发生的事!”
“我是不是蠢货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汤普森教授,你不向我解释事情的起因经过,我恐怕没法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
他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在镇静剂旁翻找出一袋咖啡粉来。听完卢基诺的话,汤普森终于恢复了些理智,骂骂咧咧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了卢基诺:
“你应该知道,这场试验的负责人奉行性别歧视论,对吧?”
他说,卢基诺愣了愣,想起自己的家人,点了点头。认为alpha比其他两个性别更加高贵,认为异变症是一种进化,不过是这两种观点而已。他说,端起冷水泡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们似乎想搜集数据来表明这种观点是正确的,甚至还想控制变异的进程......这我都知道,也反对这种想法。不过,既然这种研究真的能帮助到变异病患者,那就算好事。”
“帮助个屁!”
汤普森又有些情绪失控的骂了起来,结果卢基诺的冷水咖啡喝了一口,差点吐了回去,表情惊诧的盯着卢基诺看,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这里的变异症患者被人为做过手脚,他们变异的进程太快了,还在不断加快中。我知道你要说药物没问题.....药物确实没问题,是其他方面出了问题,而且还在影响着本来应该是研究员的我们。这里和外面失联才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天气或保密问题,纯粹是因为他们这群白痴不会控制罢了!”
“等等......难道你想说辐射?”
汤普森暴怒的滑稽模样让卢基诺忍不住想笑,另一方面,对方的话语里确实也让他有些担心,毕竟达伦也没被允许外出,而这孩子的存在本身对研究是可有可无的事。如果是辐射的话,那倒也说得通了,毕竟辐射如果可能导致变异症,那他们在这待了这么久,也许早就是辐射源一样的存在了。
“才不是辐射那种哄小孩的东西,”汤普森说,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吞吐半天后开口吐出一个词。
“空间。”
“空间?”
“这片空间本身就是这种存在.....只要待久了,就会产生变异症。我没开玩笑,是真的.....而且,这种变异症不会在离开之后就停止。”
他拉起手袖,向卢基诺展示那些鳞片。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卢基诺,不管你信不信,我们都必须要赶快找方法逃出去。你知道的,这么拖下去我们会......!”
“冷静些,汤普森先生,”卢基诺拉过椅子,坐在忧心忡忡的教授身前,让他伸出胳膊,给自己检查。“你身上的变异只是程度很轻的初级变异,是可以用目前开发出的抑制药物进行治疗的。我可以先给你做简单的诊断,然后给你药。”
“臭小子!这谁不会!我资历可比你深!”
“但我们目前除了这种办法外,也没其他能做的事了。”
卢基诺用暗红色的眼睛凝视着汤普森,汤普森愣了愣,扭过头去,伸出胳膊给卢基诺看上面新长出来的鳞片。形状上来看像是蜥蜴,但要说触感的话,更像是蛇。他问汤普森能不能揭一片下来研究研究,对方回答说行,看着卢基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用镊子扯下一块带着皮肉的鳞片,发出凄厉的痛呼:
“你他妈的不打麻醉吗!?”
“忘了.....不过我这里也只有爬行类麻药.....”
拔完才想起这茬的卢基诺不好意思的说着,让对方再喝一口冷水速溶咖啡压压惊。边骂着,汤普森边愤怒的把难喝咖啡全部喝完,用衣袖擦了擦嘴。卢基诺把鳞片盛到实验皿里去,让汤普森稍等一下,转身把器皿收回冷冻库里去。还没走回研究室,他就听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进门一看,发现汤普森已经睡倒在地上了。
“镇静剂看起来没坏,”卢基诺挠挠红色的头发,看着地上的汤普森说,“接下来就联系一下其他人吧。”
对于汤普森找自己做什么,他一半说了实话,一半说了假话:自己发现了汤普森变异症的情况,他随后来威胁自己,不让自己说出去。上层的研究者带走了昏睡中的汤普森,顺便给卢基诺做了个身体检查,确认他没有出现任何变异症的情况,并让卢基诺保密。虽然他们解释是顺带的检查,但对于这背后藏着的其他含义,卢基诺或多或少感觉到了。
“汤普森说的不是假话,”他想,“但并不是全部。”
卢基诺没蠢到和记恨自己的人合作,但也不会全盘相信研究所和官方的话。对于其他同事,他们用汤普森突发重病为由,搪塞了过去。卢基诺则继续自己的研究,思考那句“灵魂被替换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同时,作为预防措施一样的行为,他开始服用抗变异药物。
达伦在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就重新开始帮卢基诺打扫实验室,帮他进行试验。他对于没法出去这事似乎不那么介意了,但卢基诺却发现,现在的达伦会盯着玻璃皿里面的爬行类发呆,时不时还会突然沉默,似乎有更重大的心事。
“卢基诺教授,”这样状态持续的第五天,他突然问卢基诺,“您认为爬行类有语言,会说话吗?”
“应该有吧,有智能的生物族群都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他回答着,问达伦怎么了。达伦沉默了一会,又问卢基诺。
“那您认为,它们会说人话吗?”
卢基诺愣了愣,下意识回答“不可能”。爬行类的发声器官与人类完全不同,能接收到的波长也和人类不在一个范围。他说着,问达伦为什么会这么想,发现这孩子已经白了脸,紧张不安的握着扫帚。
“我在一周前的夜晚,在房间里遇到了一条蛇,它会说人话......”他紧张不安的告诉卢基诺,“它告诉我,它是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