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欺负完了猫头鹰,又看着诺顿推着卢基诺回房间里去。走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狼人翘着尾巴,吹着口哨,竖起耳朵走回家门前。
有些不太情愿的,奈布?萨贝达推开房门,发觉杰克已经起床了,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站在沙发前,抖着那件黑色的大衣。他心惊胆战的移动到冰箱前,一只手防止杰克碰刚买好的食材,一只脚跨到厨房前,防止对方进去。
“你回来了?”
出乎奈布意料的是,杰克对他的戒备没有像往常一般表达不满,反而冲他笑了笑。
雇佣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涌上,尾巴也垂在身后,一动不动的戒备着。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啊。他带着些调侃的腔调对杰克说。画家似乎另有心事,也没有反驳奈布的说法。他披上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大衣,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冰箱里有现成的食物吗?”
“没有。”奈布顿了顿问杰克,“你想吃什么的话,等一个小时左右就好。我做给你。”
杰克看了看墙壁上的钟,思考了一会。
“今天去外面吃吧。”他宣布着,站起身来,戴上那顶黑色的高礼帽。奈布立刻跑到杰克的身旁,紧跟着他的脚步走出房间,转身把门锁上。他们下了电梯,走在街道上。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朝着东方不断拉长。街道逐渐人影稀疏,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把拉长的影子又打碎成几份。
廓尔喀人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算上脑袋上的狼耳朵,勉强到一米六五。奈布走在一米八的杰克身旁,比起保镖,看起来更像是被照顾的那方。带着些海拔上的不满,他抬起头来,打量着画家脸上的表情——灯光打在杰克的侧脸上,柔光描摹出一副古典画般的面容。似乎是察觉到奈布的目光,杰克暗红色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扭过脸来问奈布:
“怎么了吗?”
“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奈布将视野落在正前方的道路上,“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谁假扮成的杰克了。”
“也许,”画家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停顿了一下,他问奈布:“如果真正的杰克在睡梦中被我杀害替换了,你会怎么做?”
“去酒吧喝杯酒庆祝,回家给他收尸。”奈布接着对方的话说下去,“然后拿着已有证据在你这敲诈勒索一笔钱,拿着报酬远走高飞。”
“真是雇佣兵的作风。”
“我上的毕竟是战场,不是互帮互助的少年夏令营。”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他再次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杰克。
“说真的,你今晚为什么会想要出来闲逛?”
“在画室待久了有些闷,”画家含糊的说,“出来采风。”
他俩像一对情侣一样,顺着街道走着。傍晚的伦敦天空晴朗开来,不再和早晨一样阴云密布。走在泰晤士河沿岸,淡淡的水汽混在夜风里拍打着两人的脸庞。奈布问杰克想要去哪里吃什么?画家停了一下脚步,裹了裹身上的风衣。
“没想好。”
“那就边走边看。”奈布嗅了嗅空气中潮湿的味道,告诉杰克,“你用眼睛看,我用鼻子找。”
你的鼻子真的和犬类一样灵敏?杰克笑着说。我以为这种变异只是外形上的雷同,并非机理上的完全一致。奈布咬牙切齿的重声他是狼,不是狗——但今晚的杰克不像过去那般带刺而犀利,所以雇佣兵也愿意和他多聊聊有关自己的事。
“其他alpha的变异情况如何我不知道。”他把双手揣在口袋里,踢开路上的一块石头,“不过就我而言,身体在一些部位确实和狼同化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我腺体里产生的信息素太多了,嘛,反正医生是这么说的。”
他们停在河道的港口附近,站在栏杆旁,遥望着远处隔岸的白教堂。东区的矮房连城一片,两百年前,这里曾是贫民区和旧货交易市场。虽然随着伦敦的向郊区扩建和内部的发展,过去那种糟乱的街道已经很难见到了。此处却依旧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如同布满黑红黄三色的印象派画作。杰克用手机拍了一张夜景。
“奈布,”他直呼对方的名字,“你对变异症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这是一种进化还是衰退?”
画家突然抛出了这个问题,雇佣兵有些摸不着头脑。艺术性的跳跃思维让他无从适应,只能张口说出自己的真心想法。
“我倒不觉得变异有什么,也就是穿衣服麻烦了些,身体的力量增强了.....硬要说的话,我也只是一个挨了子弹就会死的普通人。不比谁厉害,也不比谁弱小。”
“也就是说,你认为变异不属于这两者之中的任一?”
也许。奈布嘟囔着。如果进化的结果是让你的衣服变得更贵,那我情愿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听了他的话,画家笑了起来。杰克凝望着河道上的夜景,告诉奈布。
“我们这一代人里,出现了变异的alpha差不多达到了百分之二十三。有些只是肉眼不可见的轻微变异,也有像是卢基诺那样的严重变异。据说也有些更奇特的,只不过政府也不会让那些患者出现在公众场合......至于他们去了何处,谁也不知道。”
“我是百分之二十三之外幸运的普通人,我只是一个拥有普通信息素的alpha.....可,又或许我是不幸的,队列外的人呢?我偶尔会这么思考。奈布,你知道alpha、Bate还有Omega三种性别的称呼从何处来吗?”
“我记得是学者规定的。”他回忆起自己小学时候没好好上过的生理课,杰克摇了摇头。
“是狼群:头狼、普通的狼、还有弱势者。”
杰克看着奈布,奈布忍不住竖起头上的两只狼耳朵。
“从领导者的alpha,再到中坚力量的bate,最后是最下等地位的Omega。包含歧视,但一开始确实是如此加以区分的。”画家靠在栏杆上说,“三种性别的诞生曾经被看做是人类身上兽性的觉醒,脱离了原本的二元性别,创生出了新的、更适合种族繁育和分工合作,蜂巢一样的社会结构。”
“我们的课堂上从没教过这些。”
“那是当然的,”杰克笑笑,“因为这种说法之后成了禁忌。战争之后,人类的社会更需要平等和稳定。人权运动自然也兴起......之后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类似的说法都从公众可以接触到的书籍上抹去,”奈布用双手抓住栏杆,向下舒展腰背,“只有懂得些门道的人,才能知道类似的事。”
“没错。不过各种已经发生的事总会留下些痕迹,”画家望着奈布,用左手手背撑起下巴,“比如说,英语国家在书写alpha的时候,第一个字母永远是小写。而书写Omega时,第一个字母是大写....bate则没有特别的要求。”
奈布愣了愣。
“这我还真没注意过。”
“因此....也许变异症是一种过去事情遗留下来的‘痕迹’呢?”杰克继续说,“如果没有战争、各种运动、科技发展和政权变动,社会将会完全依附于新产生的三种性别被重新构建....然而这样的事被打断破坏了,文明依旧按照原本的轨迹继续——与之相对的,未诞生的社会便转化为变异症,以新型大规模疾病的方式浮现出来。”
他说完这些,两人间陷入了一阵短促的沉默。奈布眨眨眼。
“你的说法很像是阴谋论者,但还蛮有趣的。”他说,“嘿,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又是怎么回事,生错了身体的alpha?”
画家耸耸肩。
“谁知道呢?也只是一时无聊提出的假说而已。”
他们走过一家炸鱼薯条店。奈布的鼻子告诉他,这是这附近唯一可以食用的食物。两人坐在人工合成的塑料桌椅旁,面对无言,盯着桌上的椒盐罐和醋瓶等着炸鱼上来。杰克有些修长的身躯挡住了后面客人的路,画家无奈的缩了缩身体,有些窘迫的待在这家狭小的店铺里。奈布看着对面的模样,心情又好了起来。
“说起来,你发情期打算怎么过?”他问杰克,“虽然和Omega相比对工作影响不大,但alpha听说也挺困扰的。”
“待在画室里。”杰克望了望四周的顾客,“你呢?”
“抑制剂。”
两份炸鱼薯条上来了,还冒着滋滋的热油。闻着香气,奈布的肚子早就饿扁了。他没有吹凉,直接伸手去抓,边吹着气边有些狼狈的把鱼块在手指尖来回递送,咬出“嘎吱”的酥脆声,嚼了几口松软滚烫的鱼肉把它送下肚去。杰克没奈布那么急切,拿着塑料刀叉,摆出一副吃惠灵顿牛排的姿态,切割着面前的平民食物。
“这里是普通餐厅。”奈布忍不住吐槽着,“你用普通吃法就行。”
“习惯问题,”杰克说,“时间长了就改不掉了。”
画家对炸鱼薯条的评价意外很高,奈布对对方的味蕾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问杰克为什么喜欢做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对方愣了愣。
“谁知道。”他说,在薯条是洒了些椒盐,用一个优雅的姿态放进口中。“人并不一定了解自身的想法。”
虽然变得好交流了,但奈布依旧搞不清杰克的想法。他对于太过艺术的人始终没辙,以后可能也不打算搞懂。他的舌头被炸鱼烫的有些疼,吐在嘴巴外面喘了喘气。奈布愤怒的发现这家炸鱼店居然不卖冰镇过的可乐,站起身来,让杰克就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他出去买些喝的回来。
推开门,一阵冷风扑面而过,奈布被冻的哆嗦了一下身体。他裹紧衣服,看到远处街道亮着红色商店的标示牌,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在饮料柜里,奈布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乐,结了账出来,准备立即回炸鱼薯条那边。
路过一条暗巷时,他突然浑身一颤。危机感如同一般尖锐的刺刀,穿透奈布的脊髓,顺着神经向上,提醒他赶快做好战斗的准备。狼人露出利齿,竖起耳朵和尾巴,看向巷道内部:一个面戴苍白面具的怪物安静的站立在那里,指尖上缠着锋利的理发刀。它身形高大异样,约莫两米多高,身上的大衣褴褛古旧,高顶的礼帽也破损,从其中涌出些黑色的渡鸦羽毛来。
那个东西就站在那里,俯瞰着奈布,一言不发。头顶的云层散开来,月光落下,奈布看见鲜红腥臭的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流下。
雇佣兵从喉咙里发出低沉怒吼,弓起腰背,像一头真正的狼般恐吓威胁着对方。奈布不是那种冲动的人,然而本能让他赶快逃走、或者把那个怪物撕碎——否则要死的就会立刻变成他。他喘着气,在夜晚的街道上紧绷精神。但就在奈布准备扑出去的瞬间,那个异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没有放松身体,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眨了眨眼睛。巷道里空无一人,没有怪物,也没有落下的血。夜风里只有泰晤士河潮湿的水腥味。奈布有些恍惚的站起身来,发现手里可乐的塑料瓶已经被自己捏的有些变形了,棕色的泡沫正争先恐后的从瓶身的裂缝里喷涌而出,把他的手掌打湿成黏糊糊的一片。
狼人边用纸巾擦着手,边走回炸鱼店的门口。杰克还在吃着他的那份炸鱼,换了种比较随意的姿势捏着叉子,看见奈布回来,笑着告诉对方自己以为他打算就这么丢下自己不管,提前回家去了。
他惊魂未定的坐下,打开被捏的破破烂烂的可乐,开始怀疑刚刚所见的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喝了一口可乐,奈布插起一块鱼肉,发现杰克正在朝薯条上倒醋。雇佣兵的胃部一阵抽搐,最终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果然我们之间不可能互相理解。他想着,发现炸鱼还在夜晚八点的空气中冒着微弱的热气,刚刚发生的全部事,只有短短十分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