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样奇怪的怪奇,奈布本以为今晚自己又将夜不能寐,噩梦连连。狼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脑袋刚一沾到枕头,他就已经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甜美的梦。
梦境的时间点,似乎是他在应征入伍前。廓尔喀的气候说不得风清日丽,却也和雾都伦敦截然不同。他站在山岭上,扶着一颗枯果树,望向西面广阔的印度。恒河上轮船的蒸汽和其他工厂的烟囱把香料之国加的热腾腾的,宛如一汪浓厚的咖喱,他极目远眺才能看到一点淡蓝色的海岸线,望见远方航船细小黑色的星星点点。
在他还会去别家田里偷摘玉米的年纪,母亲就曾经告诉过奈布,他的父亲就是乘船从那海岸线远方来的:金发、碧眼、白肤、高鼻。他们相遇、他们相恋,然后就和所有俗套而现实的异国爱情故事一样,他的父亲丢下了还在怀孕的母亲,回了家乡,随即人间蒸发。
母亲将他含辛茹苦的抚养长大。他本以为她会恨他,可母亲却一再重申,他的父亲其实爱他们至极,只是因为迫不得已,才离去他们身边。奈布到现在还是不理解,不负责任被抛下的爱,为何又会变成最优解。奈布一直对他未曾谋面的父亲带有某种强烈的逆反心理,似乎他越长大,越倾向于把自己塑造成这个男人的反面。总之,在那个梦境里,他站在山岭上想起了父亲的事,随后开始朝着家所在的方向奔跑——他奔跑着,穿过满盛百岁菊的山坡,用手扒开带刺的草丛,在一间有些破旧的砖垒房外站定。
“我回来了。”
他说着,拉开挂满贝壳和珠子的门帘,走回家中。旧台式电视正放着歌舞类节目,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奈布走到餐桌前坐下,捧着脸颊晃着双脚,等待着母亲把美味的午饭端上桌来。也不管自己的手是否沾满了田野里的泥土,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听见墙上的报时钟敲响第十二下。电视里开始放起尼泊尔人耳熟能详的民歌《ReshamFirir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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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开了,你是何时开的花呢?
花落似白鸟飞下,白色的鸟一直在飞。
你可能很累很累了,是否想停下来休息,
还是你喜欢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醒来时,旋律还萦绕在耳边。奈布打开手机一看,刚好是早上五点半,他穿着睡衣站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见太阳正从远处的地平线升起——视线穿过伦敦朝更远的东方投去,和小时候一样,他也只能看到远方一线淡蓝色的海。
奈布起来洗漱的时候,杰克刚刚从画室里面出来。奈布明明记得对方昨晚在自己之前就睡下了,没想到还有半夜灵感爆发突然起床创作这种操作。画家嘟囔着“咖啡”,端着杯子走到咖啡机前,摁下按钮,下意识的以为里面有已经煮好的咖啡。奈布用白色的毛巾擦着脸,路过拍打咖啡机的杰克身旁,垫脚从柜子上翻出一盒果冻一样的浓缩咖啡包。
“你再拍的用力一些,”他边揉着眼睛,边把咖啡包安上,对因为熬夜而神色恍惚的杰克说,“它就会自己把咖啡吐给你了。”
杰克耷拉着脸等咖啡机把咖啡煮好,奈布发现他又没把画室的门关上,提醒杰克。画家又打了个哈欠,告诉奈布,里面也没啥东西,没画好的画连废纸的价值都没有。只有完整的作品才有意义。保镖耸耸肩,对自己雇主的艺术观点不置一词。
“里面的画布也没盖哦。”
他提醒杰克。
“那帮我盖上就行.....昨晚睡下后突然涌出来的画面和灵感,一不小心就搞通宵了。”
奈布走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张淡蓝色打底,纯白色为主的画,还没有画完。杰克似乎想要用纯蓝色在白色的画纸上围出某个特殊的图形,用留白一样的手法创作这幅画。淡蓝色层层叠叠,像是拍打着海岸线的波涛,又像倒垂而下的多重天空。这是副让人心情平静的画,似乎盯着他看,奈布就能想起昨晚那个梦境般。
“挺好看的,”他盖上白布,说,“很舒缓,淡海水般的感觉。”
“原来对你来说,我身上还有讨喜的地方。”杰克吹着滚烫的咖啡,轻轻抿了几口。保镖耸耸肩,问对方最近的安排是什么。
周一他们要到伦敦南岸的艺术区去,和画廊谈生意;周二和周三,泰特当代美术馆旁副馆的新世纪美术概念展览;周四,上流艺术家要在沙龙聚会;周五,一个电视台和报社的专项访谈;周日周六,闭关画画,并且还要随时应对突发各种突发事务。
这一周,奈布跟在杰克后面奔走不息,比起保镖更像是对方的经纪人:如果这个待知名画家忘记了什么合同或者复印件,那奈布还要帮他再跑一趟,特地打印出来。不过令他吃惊的是,杰克在商业活动时,正儿八经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专业的商人。
“这年头画家不能等待别人因为你的才华找上门,”中场休息时,杰克看着因为帮他拿资料而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奈布,“必须要学会自己推销自己,自己炒作自己。”
“按照你的说法,艺术可还真是沾满了铜臭味啊。”
杰克笑了笑,没有反驳。
“有些是,有些不是。不过是你的话,应该也接触过用艺术品洗钱之类的事吧。”
周四的时候,奈布一直站在沙龙的门口等他。其他上流人士的保镖或秘书也站在门口附近的吸烟区里,进行着一些私下的往来。奈布因为嗅觉灵敏,不怎么喜欢烟味。他站的稍微远了些,竖起耳朵,听见那些人对他的身份感到迷惑——杰克以前只雇佣Omega的保镖,而奈布看起来像是个身高矮了些的alpha。奈布听见那些人开始怀疑杰克的性趣发生了转变,不由暗暗的感到好笑。他假装无聊的左右看了看,实际上把兜帽下的耳朵竖的更高更直,将所有那些或真或假的对话都听了进来。
他知道有些艺术家的私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杰克不同——奈布用鼻子闻闻就知道了。没有酗酒的酒精味、也没有一些特殊物质带来的巧克力甜香、更没有其他各种性别的信息素。就算是bate间的差异,奈布也能闻得出来。然而杰克身上统统没有这种味道,只有一种熬夜过头的短命味。
纯白的像是张画纸,这才是杰克令奈布最不安的一点。
晚上他们做地铁回家,杰克执拗的把那个鸟嘴白面具戴在脸旁,引发周围不少目光好奇的打量。从沙龙出来后,他就让奈布把自己那套黑色长大衣拿出来,又打扮成那副艺术又拉风的造型。奈布把兜帽又戴高了一些,在地铁上装做不认识杰克。
“周五的采访,”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杰克对奈布说:“有些问题会涉及到私生活。”
“你准备怎么回答?”
“公众对艺术家的容忍程度极高,似乎我只要不家暴、强奸亲属、聚众吸毒或者再往上,就是优质青年,即使进过局子也没关系。”
奈布总觉得杰克说的更像是摇滚乐队,晃了晃尾巴。
“但这些你确实都没做过。”
“你怎么知道?”杰克笑笑,不置可否。
“看眼睛,闻气味。”奈布回答。“你身上还是一副初生牛犊的嫩味,说的很酷,做的事也很惹人烦躁,但再往坏里去的都没有做过....我见过真的人渣,我知道是些什么人。”
杰克沉默了一会,没说话。他们回家,奈布催促杰克赶紧去睡觉,明早七点他们就要从公寓里出发。杰克一直在出神,口头下意识的答应了。画家捧着咖啡杯沉思良久,在奈布换上睡衣后叫住他。
“我想了想,其实之前提到的坏事我还真的做过。”
“什么?”奈布问,努力把两只狼耳朵塞到睡帽下面去。杰克犹豫了一下,开口说:
“我进过局子。”
“怎么进的?”
“十六岁那年夏天,我和我爸学开车......我一脚踩在油门上,车飞了出去,把邻居家的车给撞了个坑。他报了警,然后我就被两个交警夹在中间,去警察局留了个不良记录。”
奈布听着画家的话,忍不住弯着腰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戴上的睡帽被他笑的从脑袋上抖了下去。杰克有些烦躁的让奈布别笑了,把咖啡杯跺在桌子上,但自己嘴角还是挂了一丝微笑。
“你真的不是什么坏家伙。”奈布说,杰克叹了口气。
“谁知道么,也许是,也许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