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提着灯穿行在森林之中,他挽着自己伤了腿的父亲,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能够为对方做些什么。伊莱并非有了周密计划后会再去执行的人,更多时候,他做事完全凭借自己的一时冲动、一心柔肠。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能够考虑到父亲的腿伤,就已是十分了不得的事了。
“我似乎听懂了鸟儿的话,”路上,伊莱开口告诉父亲,想要用类似的话题来转移对方的疼痛,“还有,我之前见到了一汪从未看到过的湖泊.....”
“那是怎么样的?”
克拉克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以为伊莱是又记错了事,想着他的儿子可不蠢笨,但是这座森林早就被他们父子俩摸遍了,不可能存在还没有去到过的地方。可伊莱执意说确实有,犹豫了一会,把自己当时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伤了腿的父亲。希望这不会让他感到担忧,他想,想森林和凯尔特的神明们请求让自己的爸爸能够早日康复、
“就.....那是一汪我从未见过的月桂林.....里面的湖水实在是太过碧绿,一度让我以为是某种.....活着的东西?父亲,我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
孩子沉默了一会,扒开挡在身侧的树枝,又这么对着自己的父亲说,
“它就像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我感觉很害怕,所以那天才早早的回家了。椋鸟一直都待在我的身边,它也表现的很不安。所以我想,那里大概真的是某种很危险的场所,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近。”
他有些意外的发现,听了自己的话,父亲居然露出一副震惊又有些恐惧的神色。那汪湖水....他喃喃的说....哦,为什么是伊莱看到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孩子有些不解的拉着自己父亲的衣袖,问他那到底是什么。父亲突然抓紧伊莱的胳膊,让他再说的详细一些,好好告诉自己,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里——那个不详的、预兆着灾难将会降临的场所。
村落里只有老一辈的、还有几个被认为是核心的男性才会知道这事,城镇上的人也都已经遗忘了这些古老的传说。可是这些事又是真的存在的....过去克拉克不信,可是伊莱这么说出了口,他不得不相信——那些传说是真的,他告诉伊莱:
“在哈利湖重新出现的那一年,饥荒和灾难必定会席卷大地.....”
夜风吹过树林,伊莱突然冷的发颤。他隐约感觉到一种不安和失落,想着今夜那么寒凉,不为自己,为了父亲,他都应该将母亲编制好的衣袍带出来。他结结巴巴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告诉爸爸,自己现在回去拿衣服,应该还来得及......克拉克一把拉住伊莱,让他别慌、也别急,让儿子直视着他的眼睛,向自己保证——他绝对不会把看见湖的事和父母以外的人说,也绝对不会再去那片地方了。
伊莱连忙点点头,向自己的父亲保证着。克拉克叹了口气,松开胳膊,看着自己儿子被冻得红扑扑的脸颊,无奈的拍了拍伊莱的肩膀,让他赶快回去吧,再顺手带着两个苹果出来。守林人站在寒风中叹出一口白气,望着远处的方向默默地说:
“看了,今年的冬天难熬啊.....”
伊莱重新跑回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睡着了。他尽量轻声的踩着石头,翻过后门的漏洞进去,看着母亲熟睡的脸,从椅子上拿起两件斗篷,又从后院的果树上摘了两个果子。他想着母亲应该不会醒,就悄悄跑过去,亲了亲对方的脸颊,祝她好梦。放在窗台上的椋鸟突然叫了起来,把伊莱吓了一大跳,快步走过去,把它捂在自己的掌心里,按住小鸟的嘴巴,紧张的让它安静。
有些不满的拍打了一下翅膀——它似乎也彻底清醒了,抱怨着要求伊莱带着自己一起走,不让他就这么离开。鸟在夜间会归巢,除非那是某些夜行性的鸟类。伊莱沉思了一会,还是把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揣进自己深蓝色的披风里,沿着原路返回,确定门窗都不会被野兽入侵后,朝着父亲在的方向跑去。
等伊莱回到原地时,他的爸爸已经不在那里了。伊莱愣了愣,提着手里的油灯,随后发现树桩上有一处刀刻过的痕迹。用手指辨认着那个符号,他认出爸爸这是在告诉自己“东边,步行一刻钟的方向,有偷猎者”。
他提着灯就打算去帮自己父亲的忙,椋鸟却突然用嘴咬着伊莱的斗篷,把他往其他的方向扯去。他带着些责怪眼神的看着对方,对这只鸟儿莫名其妙的行径感到诧异不解。椋鸟的翅膀还不能让它持续的振翅飞行,它在空中停了一会,有些疲惫的重新落回伊莱的怀里,啾啾的叫着:
“......啾....东方....啾啾....东方....危险、危险!”
它又突然说起人话来,伊莱大为吃惊,连忙出声询问它:
“你会说话?”
椋鸟朝着对方歪了歪脑袋,有些呆滞的想,这个人类在问自己什么。隔了一会,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叫声被对方听懂了,兴奋而焦急的蹦跳起来。
“你.....啾啾.....听懂了.....!啾啾、啾啾、天选者,自然之子,最后的德鲁伊,复兴的希望啾!”
伊莱听着对方的话愣了愣,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突然感觉周围的森林嘈杂了起来。诸多人语夹杂着夜风传来,伊莱在夜半三更的星月之下,突然感觉自己的视野一片明朗,耳朵似乎也可以听到很远的声音,且不用害怕被它们搅乱思绪。自己也许是突然间能够听懂动物说话了。伊莱想。而不是这只椋鸟突然间会说人话了。
“是他......”“我们等待了那么久....”“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这是脆弱的小身板”
这些声音一同响了起来,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森林中突然亮起了很多双眼睛——有走兽的、有飞禽的、甚至有伊莱无法辨认的。椋鸟继续鸣叫着,告诉这些快被森林遗忘的自然诸神们,它将他们复兴的希望带了过来。虽然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然而被践踏剥夺的荣耀,总算有了归来的可能。
“伊莱·克拉克,”他看见林中虚晃着几个洁白的身影——祂们像是和现世隔着一道冥河般的幽灵,只能以这样遥远的方式现身。伊莱望着祂们,意外的觉得自己的心境平和,被诱导着冷静了下来。祂们用缠绕着回音的声音询问伊莱,是否愿意成为一名德鲁伊,帮这座森林的神重新夺回应得的荣耀——
祂们的眼神中饱含着慈爱和渴望,伊莱没法就这么简单拒绝。然而他沉思了一会,还是选择回答说不。
“无论如何,”他又开始焦急起来,“我必须先去救我的父亲....”
祂们说祂们愿意给伊莱提供帮助,因为那个男人要面对的东西,并非一般人有能力解决的事物。不过相对的,伊莱在明天的太阳升起前,必须给出祂们答复——是同意亦或否定——无论哪一个,他都需要做出抉择。
“我们可以借给你力量,可是,伊莱,”那些声音含混着悲伤说,“我们能继续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凯尔特是否得以复兴,吾等终将消散......所以你背负上这样沉重的使命,是有代价的。”
你或许是成为终身不能见亲密之人的隐士,隐居在深林之中;要么就背负某种诅咒,永远的受它克制约束——也就是所谓的,誓言。和那些凯尔特的战士一样。
在他犹豫时,对方告诉他不用着急——如果伊莱拒绝了,祂们就会等待下一个。孩子为难的皱着眉头,随后在祂们的指示下,跟随着椋鸟,穿过又厚又重的夜幕,朝着自己父亲在的方向跑去。
克拉克已经酣战多时,勉强才用斧头防住了对方的撕咬。然而那只凶猛的狼似乎在行事间有所图谋,朝着克拉克没有防备的腿伤上扑去,打算再在那处伤口上咬下一块肉来。父亲比起自己更担心儿子,一直还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周围林中的响动声上、他猛地抽回手来,勉强用斧头柄挡了一下,看着那头红着眼睛的狼,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那张狼皮下还有些什么。
守林人赶到声响传来的地方时,他看到周围的地面已经被鹿的鲜血染红了。那只凶猛的狼在撕咬着死去的鹿,却不吃肉,只喝血。它似乎想要把它们在放血后再埋起来,又或者带到某处能够储存食物的地方去。克拉克感叹着野兽都会这么聪明,看着地上的惨像,想着自己该怎么和领主交待。
“真是头饿狼。”
他说着,和对方有来有回几个回合,听见自己儿子的脚步声传来。克拉克清楚,以自己儿子的柔软心肠,他恐怕不会真的出手伤害那只野狼。然而克拉克没有想到,那匹狼看到跟着椋鸟跑过来的伊莱,突然夹着尾巴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呼。看准这个机会,他猛地一挥斧子,看在狼的腰上,开出一道深可见骨、五脏外流的伤口上。
狼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在腰上。野狼被这么一伤,也不再恋战了——虽然,它可能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伊莱看着它身上的伤,捂着嘴轻轻叫了一声,看着它摔在一旁的地上,突然朝着一个方向奋力奔跑起来。克拉克不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野兽在受了致命伤后,多半会回到自己的巢穴之中,死在自己的幼崽面前。
那是一只母狼。他想。也许是为了越冬的食物,才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他让伊莱赶快追上去,告诉自己的儿子,那只母狼活不了了,所以他们就算是把它的尸体交给领主,也不会有更多的罪责。伊莱有些艰难的点点头,想着刚刚是自己到来后,那只狼才突然一愣,受了那击重伤。是自己的错吗?他想。伊莱没有料到,那些神所说的帮助会是这样的。
椋鸟啾啾的叫着,说刚刚真是危险。它落在伊莱的肩膀上,发现对方腿上虽然在跑着,脸上却是一副纠结的思索神色。它又叫了几声,告诉伊莱,弱肉强食对这片森林来说是十分正常的事,他无需自责,自责也无用——这是他改变不了的规矩。
“啾,若不是你救了我的话.....”它说,“我也会和其他那些椋鸟一样...冻死饿死在夜晚里。”
他突然想起父亲告诉过自己:能够被善良相待是一种幸运,若他以后长大成人,一定会经历一段痛苦的适应过程。听着椋鸟的话,他揪紧自己的外袍,顺着落下的血迹追逐着,看见自己的父亲有些疑惑的停下,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是森林,而是其他地方——在村落的郊外、在接近人群的地方。
没有哪一匹狼会朝着这种地方逃命.....尤其是一匹可能有着孩子的母狼。无论如何,两个守林人虽然疑惑,还是只能继续往前追去。伊莱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他隐隐想起祂们告诉过自己看,承担责任都会付出一定的代价。捂着自己的耳朵,他猜测着,也许那只狼,和自己类似呢,,,,,?
血迹最后停留在一间民房外,克拉克握着带血的斧子走进,比起守林人,更像是一位屠夫。伊莱跟在他身后,顺着血迹绕道房后,突然被爸爸的袍子遮住视线,被他挡住前进的路。他出声询问对方,到底怎么了?他不害怕动物的尸体....
“不,”克拉克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妇人,声音颤抖着说,“她不是一只狼、甚至不是野兽......她只是个想给孩子找食物的母亲......伊莱,我刚刚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