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人?”
尽管郑福松心有疑惑,可还不待其开口,此时已将船停稳的董酋姑竟先一步开口问道。
“在下——姓郑。”
郑福松稍作犹豫后,也许是因为心中的独特好感,又或者是此前的救命之恩,竟然忍不住如实相告道。可话一出口,郑福松就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如此轻率地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因此,说罢姓氏后,便又特意隐去了名字,没有说出来。
而此话一出,不知是这个足以令福建一带如雷贯耳的姓氏吓到了董酋姑,还是恰好有波浪荡漾,原本稳稳停好的船竟也轻轻地摇了两下。不过,松开船舵慢慢走过来的董酋姑脸上,却显得十分平静,似乎对这个姓氏也没有多想,只是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姓郑?那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宋伯说,你的那匹马可是价值千金。”
“在下家里——是做生意的。”
不想再吐露太多的郑福松支吾了一声后,只得如此搪塞道。心想,这样说倒也不算是骗人。只不过,郑家所做的“生意”,无论是规模还是种类,都实在是有点儿非比寻常。
而这一次,董酋姑似乎依然没有将眼前这个衣着朴素之人,与那个威震东南海疆的郑家联系起来,只是好奇地继续追问道:
“那,你昨日又是怎么会落海的呢?”
“这个——在下前日行船之时,不慎在此遭遇了刘香手下的几艘海盗船。因此——”
郑福松依旧是含糊地解释着,同时,眼前猛然一亮,先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而后反问道:
“对了,在下还未谢过姑娘前日的救命之恩。莫非,那日便是姑娘救起在下的?”
董酋姑脸色一红,点了点头道:
“是。前天,我正是从这儿将你和另一人捞起救回去的。”
从这儿……九折礁?!
听到董酋姑如此讲,郑福松不仅张大了嘴巴,吃了一惊。原以为,自己和包老大均是被冲到了董庄附近的岸上,才被偶然经过的董酋姑救起。可刚刚听董酋姑所言,自己那日竟然是在身后这片九折礁被救起的?!
而回想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幕,以及董酋姑英姿飒爽、无比熟练地驾船操作,郑福松越来越感到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里面似乎还蕴含着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难不成,董酋姑那日也驾船来到了这片九折礁,而后救起的自己?
可是,即便其驾船技巧堪称了得,可她既非海盗一伙,也非官军,更不可能事先预知包老大与自己会驶入这片海域,又为何要来这片危险的海域?
如果是无意间撞到了遇难的自己,那她当时来九折礁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似乎是看到郑福松面容间不断浮现出的种种惊诧,董酋姑随即抿了抿嘴唇,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刚刚说漏了嘴,于是立即转移了话题,指了指旁边的那几具海盗尸体,说道:
“麻烦公子先帮忙清理下尸体吧,把他们全部丢到海里。这样,过会儿咱们回去的船速也能快些。”
见董酋姑似乎也不想在继续多说,郑福松也只好暂时忍住好奇,点头答应道:
“好。我这就把他们清理干净。”
说干就干,趁着天色还没亮起,郑福松开始一一将那些早已死透了的海盗逐个扔进海里,而董酋姑则一会儿抬头看天,瞭望着天上的夜色星空,一会儿伸手试了试半空中的风向,一会儿又来到船舷边弯下腰,伸手探入水中,估摸着海面上的波涛流向。
随后,只听董酋姑如同多年的老水手一般,站起身来,有些惆怅地喃喃道:
“此时逆风,看来,要等下一波的潮水咱们才好顺流而回了。”
听到董酋姑如此说,郑福松已经不再惊异于其行船的丰富经验,反而欣慰于受困与海上,自己倒是能和对方单独多呆上一会儿了。
这时,恰好董酋姑又走了过来,郑福松随即放下手中正拖着的一具海盗尸体,站直了身子。可还不待郑福松开口,董酋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忐忑与紧张地小声问道:
“郑公子,还有一事,我依然想不明白。”
“小姐请讲。”
只见董酋姑犹豫了一下,脸色有些涨红,而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宋伯应当已将你送走才对。可你为何折返回去,而且又混入了这群海盗之中呢?”
郑福松愣了下,而后笑了笑,诚恳地答道:
“其实,再次折返,是因贵府仍有危险,在下实在心有不安。而至于混入这群海盗,不瞒小姐,则是因为不慎暴露了行踪。不过,也许是命中有缘,倒也刚好让我得了这个机会,可以报答小姐此前在这九折礁的救命之恩了。”
听到郑福松如此说,似乎也是赌上一条性命冒充海盗同伙,这才间接救下了自己,董酋姑脸上更显通红。不久前那个单手持刀、视死如归的样子这时已再也不见,反而更像是一个娇羞的小姑娘一般。
而郑福松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
“对了!前日姑娘在九折礁救起在下时,除了那个脸上有十字疤痕之人,是否还有见到其他活下来的人?在下依稀记得,沉船之时,还有不少与在下同船的同伴也都一起不幸落水了!”
“这……我驾船而来时,恰好撞见郑公子你和那个脸上有十字疤痕之人各漂在一块木板上。所以才将你们二人都救了起来。至于其他人——”
此时,眼见郑福松的表情已是极为失落,董酋姑又靠近了一步,直接来到了郑福松的身边,转而劝道:
“不过,兴许还有人活了下来。九折礁这一带的水流极为复杂诡异,令人捉摸不定,或许其他人同样活了下来,只是被海水冲到了别的地方也说不定。”
“希望如此吧。”
郑福松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盼着老天保佑,程校尉、甘辉以及其他同船的明军将士都能平安无事,转危为安。
而回过神来后,郑福松见董酋姑对自己的态度愈加温柔,似乎也已对自己渐生好感,心中涌过一丝暖流的同时,那个在心底憋了许久的秘密却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不禁再次试探着问道:
“不过,在下实在想不明白,姑娘你为何会对这片九折礁——如此熟悉?”
看着郑福松满脸的疑惑,以及目光中热切的期盼,董酋姑的目光虽然依旧有些躲闪,但是抿着嘴唇纠结了一阵后,还是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
“公子今日既冒死救我,我也实在不便相瞒。不过——”
董酋姑忽然一脸正色地看着郑福松的双眼:
“公子你可否保证,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绝不会对其他任何人讲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姑娘既如此说,在下一定保证绝不对其他任何人讲起便是!”
见郑福松说得极为诚恳,再加上三番两次的偶遇与缘分,董酋姑的心中对其也早已不比寻常,于是深吸一口气,开始向郑福松讲述起往事:
“其实,不知是我。家父、祖父,乃至祖上……都对这片九折礁了如指掌。这事情,还要从许多年前说起——”
而随着董酋姑的娓娓道来,郑福松也开始渐渐听得入神,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还有一处尚未觉察到的凶险,仍潜藏在暗处窥视着,同样在静静探听着二人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