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董氏一族的先祖,也曾在行经九折礁时遭遇风暴,船只不幸触礁沉没。不过,先祖却凭着极好的水性,以及上苍的保佑,被侥幸冲回岸上、得以保住性命。但是,祖先的家传宝物却不幸遗落在了那艘沉没的船上。而后,凭着一身本事,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先祖不惜性命,又屡次试着冒险返回九折礁一带,试图打捞回那件家传宝物。
但这一带实在是过于凶险,时常尚未驶入,便见风高浪急,不肯放弃的先祖只得每日出海观察,静待时机。但凡遇有风平浪静的涨潮之时,便迅速驾小船驶入其中,寻觅一番,再赶在落潮与起风前及时撤回,虽然在那之后又险些多次遇险,但或许是老天保佑,又或者是先祖的胆大心细,在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中,先祖居然屡屡化险为夷,总能安全返回,并且依旧锲而不舍地每日前来这片海域,坚信终有打捞回祖传信物的那一天。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年累月的长久等待以及无数次的冒险进出后,先祖渐渐摸索出了九折礁一带风向、洋流、潮水的规律,甚至是大小礁石的各自位置,先祖于是开始将其一一记录下来:什么日子、什么时辰,面对怎样的风向与水流时,驶入九折礁才最为安全,甚至借助怎样的水下暗流,才能更为省力地顺流穿行于礁石之间。
之后,在不断的试探后,先祖更是惊讶地发现,在嶙峋的礁石阵中连续转过数个岔口,绕过各处险恶的暗礁后,可直抵一块墓地样的礁石,我们称为墓前礁。而在那墓前礁处小心停好后,便可下水打捞。神奇的是,周围海域的大小物件,在暗流涌动下,多会汇集于那墓前礁之下。
凭此发现,锲而不舍的先祖不仅终于在墓前礁下捞回了那样丢失已久的祖传宝贝,更是见识到了墓前礁下其余沉船上的大小货物在此汇聚而成的大宝藏。甚至还秘密画出了一幅记录下这些宝贵经验的九折礁海图,留作新的传家至宝。
尽管,每回可以停船的时间很短,必须赶在起风前尽快离开,加之小船所载有限,所以每次进入九折礁,只能捞取一两样而已,运气差时捞回来的箱子里只有些铜铁之物,毫无价值。但运气好时,也能得到些客商货船亦或者海盗船沉没后被暗流冲至此处的古玩瓷器、金银财宝。一年之中,仅需能有那么一次好运气,捞出几样金银之物,就足够全家数年的吃穿用度。
借此,先祖逐渐积累起不小的财富,但也对此守口如瓶,对外只说是出外经商为业。但是先祖后来也觉得此法太过凶险,所以劝诫后代改为平安务农为好,只是,这宝藏的诱惑实在太大,比起老实务农,收获又何止千百倍,因此,尽管祖上已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捞时不幸遇险,葬送在了那片海域,但后代子孙依然乐此不疲,隔三差五便依据祖上流传下来的九折礁海图与水流规律,选择风平浪静的恰当时机,前来这里打捞。
不过,传到我爹这代时,因为他年事渐高,家中也无他人善于掌船,于是,我便时常选在合适的日子,来此打捞附近沉船被水流冲至墓前礁下的货物。只不过,没有想到,那一日,也是机缘巧合,竟然会遇到海上漂浮着的郑公子你。
——说到这里,董酋姑已情不自禁地轻轻靠在了郑福松的肩上。
经过这一番讲述,其实到董酋姑中途提及九折礁中堆积着大量被暗流冲至其中的沉船货物之际,郑福松便已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急于送走自己这个外人,恐怕就是为了保守着这个秘密。而神神秘秘的董家,就是靠着将那些从九折礁打捞上来的珍贵货品,转手悄悄卖给一些古玩商人,借以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至于其他那些火药、引线等物,大概也是周边的战船遇险沉没后,装在沉船箱子里的这些禁品也一并冲到了九折礁内,虽然这些禁品难得又价值不菲,但却难以出手,因此只能先存在仓库之中。
不过,当董酋姑还未讲到最后,随着其一头秀发如瀑布般铺洒在郑福松的胸前时,郑福松只觉得鼻子内传来一股少女特有的清香,实在是沁人心脾,以至于已顾不上去细听董酋姑最后的讲述,只觉得浑身无比的舒服。大海之上,月光之下,有心上人陪伴在身旁,简直如同沉浸在天堂一般,这一刻,郑福松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处危机四伏的波涛海面之上。
就在这相互依偎着的平静温柔中,时间也如同静止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船身忽然轻轻一晃,终于惊醒了正沉醉于彼此的两人。二人这才发现,东方已然微微露出鱼肚白,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该天亮了。
而董酋姑也伸手又试了试船舷外的水流,捋了捋耳鬓的秀发后,轻声说道:
“水流来了,天也要亮了,咱们尽早准备顺流返回吧?”
面对幸福的二人时光戛然而止,郑福松不免有些遗憾,但是看到眼前还未处理干净的海盗尸体,也是大煞风景,再加上天亮以后,继续待在海上也的确不太平,于是起身继续收拾起那些尸体,准备尽可能再减少些船重,开始起锚返回。
两人默契地各自忙碌着,董酋姑走向船舵,而郑福松则继续拖拽那些海盗尸体,将其一一抛入海中。
可就在董酋姑正准备转舵起航之时,郑福松来到甲板上的最后一具尸体前,忽然皱起了眉头,而后,更是有些疑惑地朝着董酋姑问道:
“对了,还记得刚刚总共有几个海盗吗?”
董酋姑稍作回忆,随即答道:
“六个啊。怎么了?”
“看来我没记错。可是,那就奇怪了……”
郑福松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捡起了一旁的兵器,不安地朝静谧的甲板四处又扫了一圈,在心中又仔细回忆了一遍:
自己方才一共扔掉了三具尸体,如今甲板上还剩最后一个海盗尸体。而算上最初死在船舱里面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那个大胡子老曲——一共也不过是五个。
而一开始,却应该是六个海盗才对。
还差一个!
这时,郑福松才猛然意识到,唯独缺失的,便是那个狡诈的老韩!自己自始至终还没有发现这个家伙的尸体!
可扫了甲板一圈,即便是在夜幕之下,月光铺洒下来,小小的船上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躲藏的地方,并没有见到老韩的影子。
难道,那个家伙是在绝望之中跳海自尽了?
可郑福松又觉得这不太可能。
那,既然甲板上没有见到他的踪影,难道说——
一瞬间,郑福松猛地扭过头去,两眼死死盯着那虚掩的船舱木门。
这时,董酋姑似乎同样意识到了郑福松所说的问题所在,于是也如临大敌般抄起了自己的那支短刀,与郑福松一起来到了那扇舱门之前。
“咣——!”
随着郑福松猛地一踢,舱门瞬间被踹开,幽暗的狭小船舱也在二人面前随即一览无遗。
不过,令人错愕的是,里面除了大胡子老曲那具依旧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的尸体外,并无其他人影。
即便如此,郑福松依然不敢怠慢。二人换了下眼神,而后由董酋姑守着舱门外,郑福松则蹑手蹑脚地进入了船舱。
在舱内一番紧张的搜寻检查后,郑福松依然是一无所获,这里除了一些杂物、那几只从董庄搬来的麻袋,以及大胡子老曲的尸体外,再无余物。
郑福松虽有不甘,但也不想在这海上继续耽搁下去,只会更加忐忑不安,只想尽快返回。于是郑福松顺手抬出了最后一具老曲的尸体,也一并丢入了海里。
既然船上始终不见老韩的踪迹,也许,是当初眼看船要闯入九折礁,于是他便跳船逃生了。回想当时一片混乱,郑福松与董酋姑又都记不太清那老韩逃去了哪里,也只得作罢,但是心里依然有些不太踏实。
考虑到总困在这海上也不是办法,郑福松正准备建议尽快返回岸上,而就在这时,郑福松忽然发现,董酋姑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只见,面朝自己的董酋姑忽然抬起手臂,指着自己身后的方向,脸色苍白,显得极为紧张。
难道说——?!
不好——!
见此情形,郑福松只觉背后似有一阵阴风而来,就像是那老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自己的身后,于是情急之下,立马回身,猛砍了一刀。
可当刀锋扫过之后,回过身的郑福松才发现,自己的身后原来空无一人。
那,董酋姑为何——?!
疑惑之间,借着东方升起的晨曦,郑福松这才发现,董酋姑面色紧张的真正原因:
不远外的海面上,正有一艘大船扬帆驶来,看船上飘扬的旗号,正是刘香一伙海盗的战船!
而更让郑福松倒吸一口凉气的是,那海盗船头处正杀气腾腾地站着一人。看身形,竟像极了那个与自己一同被救至董庄、此时又去而复返的——
包老大!
惊愕之余,郑福松万万没有想到,好巧不巧,自己居然会在此时此地再次遭遇到这个冤家对头!
不过,细细一想,若是包老大在离开董庄后,便决心尽快返回料罗湾带上人手、再赶回董庄将自己与董庄上下彻底灭口的话,从时间上算起来,对方此时出现在这里,并朝着董庄的方向急速驶去,倒也刚好符合郑福松自己最初的猜测。
只是,眼下极为糟糕的状况是,随着晨曦正逐渐铺向海面,那艘远处的战船显然已发现了董酋姑与郑福松所在的这艘小船,虽然仍隔着甚远,还看不清这边船上的具体情况,但却已经开始调转方向,开始朝着二人驶来。
同样意识到危险的临近,董酋姑也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开始想办法,试图蒙混过去:
“郑公子,你可否再扮一次海盗?兴许,这次也依然能蒙混过关……”
“这回……怕是不行了。”
郑福松叹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所猜不错,那艘迎面驶来的海盗船头站着的,正是急于赶回董庄的包老大。对方既认得自己,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其鼻子底下再轻易蒙混过去。而董酋姑作为一女子,即便让其扮作海盗,也会立刻引起对方的疑心。看来,只能另想他法了。
“董姑娘,咱们能否快速甩开他们?或者凭借咱们的船小,再进九折礁一回,暂避锋芒呢?”
郑福松一连想出两个办法,但可惜的是,董酋姑摇了摇头,似乎早已想过这两点:
“要想甩开他们怕是不太可能了。而进入九折礁则过于凶险。方才只因恰好时辰合适,借着对家传海图的掌握与以往的经验,咱们才得以借着礁石间的水流,顺利逃出来。但现在时辰已过,如果我没记错,正是九折礁里水流最为紊乱的时候,一旦再折回去,恐怕定然是有去无回了。”
听到董酋姑这样讲,郑福松几乎已无计可施。
而就在此时,还不待郑福松想出对策,船身竟猛地一晃!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忽然自船舷外猛地翻身而出,一个侧身,湿漉漉地滚到了船上。
由于天色仍然很暗,猛然间有东西从海里窜上船来,任谁都会被吓一跳。郑福松与董酋姑在惊愕之余,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突然出现的身影,竟然正是之前不见了踪影的海盗老韩!
望着老韩那几乎没有了血色的嘴唇,以及湿透的全身,郑福松终于反应过来,实在没想到,这个阴狠的家伙原来并非躲在船舱之内,而是偷偷在船尾扒着船沿,躲在了船身外侧,因为夜色的掩护,自己和董酋姑之前都没注意到,其死死扒着船沿的那几根手指。而这个家伙凭着水性与耐力,居然能一直隐忍到了此刻才现出身来!
虽然老韩这时已被冻得口吐雾气,浑身颤抖,但是却难掩满脸的兴奋之色,只见其盯着郑福松扫了眼,狞笑着说道:
“嘿嘿,原来你是郑家的公子。”
显然,尽管董酋姑没有联想到郑福松与郑芝龙的关系,但是老韩却显然猜出了七七八八。而后,这老韩又斜眼看了看郑福松身旁的董酋姑,几近癫狂地阴笑道:
“还有董家的九折礁海图。没想到还有这等宝贝。哈哈,老子忍了这么久,也算他妈的值了!”
说罢,狞笑着的老韩却并未急于上前对付两人,而是费力地捡起旁边的一柄长刀,吃力地将其横在身前,同时瞅着不远外正在不断逼近的那艘海盗战船,哆嗦着伸起另一条胳膊,张大了嘴巴,当即朝着那艘船上的海盗同伙们用力大喊起来: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