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泽回到卫国公府的时候,府内白绸缟素,萧条一片。在府门前愣愣站定,他看见父亲一身紫衣站在影壁前慈祥地看着自己,伸出手的时候,父亲的身影却突然消失无踪。
林管家从屏门匆匆迎了出来,“少爷你可回来了!快,快进来,夫人在前厅等着您呢!”
他是被林管家拉进厅内的,那曾经巧笑嫣然的母亲就坐在厅上冷冷地看着他,“你为何许久才回来?”宋清泽无言,他与邱雨祁日夜不歇地赶回来,可就在淮扬城前的最后一个驿站,他收到了父亲离世的消息。
“你父亲撑了许久,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提起那个男人,邱文霜清冷的声音出现了波动。
“清泽不孝,愧对父亲。”少年深深地俯身,身形清瘦,后背脊骨分明。邱文霜撇开不去看面前少年,声音却多了一些温度,“起来吧。去见你父亲一面,明日便要下葬了。”说罢,妇人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逃避什么。
“是。”宋清泽应声起身,向正厅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只是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慢慢地走近了金丝楠木棺,他放轻了脚步,似乎是怕打扰了熟睡的人。宋清泽在棺前的蒲团上直直跪下,俯首在地,“父亲,清泽不孝。”少年的声音在颤动,后背微微起伏,深埋的脸庞已满是泪痕,再无言。宋清泽在灵前跪了一整夜,不吃不喝直到第二天下葬才起身。
那一夜,林管家差人跟邱文霜通报了好几遍,来回话的人却总是这样答,“夫人说,由着少爷跪吧,应该的。”每每听到,老管家只能不住地摇头,夫人这是何苦啊。
葬礼结束后,宋清泽便病倒了。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那一口气撑着他从昆仑一直到现在,已经尽了。阿诚和阿易在溯园跑前跑后地照顾着,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明朗的少年如此脆弱的模样。夫人何尝能不知道,而她却从未来探望过,更不要说来照顾了。
府中一众人等都有所察觉,国公爷出事后,夫人便冷漠了许多,事事皆不挂心,就连少爷的事都...唉,少爷的事就更是一字不问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支撑起宋清泽的力量,居然是昊帝突如其来的一份圣旨。
卫国公去世,世袭的爵位自然应该由宋清泽来继承。卫国公头七刚过,一份圣旨便到了卫国公府。来宣旨的是昊帝近前的大太监张公公,他清了清嗓子,扬声念道:
奉天承运,昊帝有诏,朕感念卫国公心系百姓,为南楚殚精竭虑,舍生忘死,特加封正一品忠义侯,谥号允宁。钦此!
如此圣旨让众臣只叹皇家凉薄,卫国公一生戎马,鞠躬尽瘁,如今尸骨未寒,这“赏赐”却是变相褫夺了世袭的爵位,可悲,可笑。更甚的是,牌匾居然是随着圣旨一道送来的,张公公宣了旨就派人换了牌匾,好像生怕耽搁了就会出什么变故。如何?卫国公死而复生来阻挠吗?
不过半个时辰,邱文绍与邱雨祁就赶到了府上,看着那高悬的匾额,邱文绍一颗赤胆忠心如遭万里冰封,只道了一声,“值得吗?”身旁的少年默默看着父亲湿润的双眼,他知道,那三个字便是父亲对挚友的无尽惋惜和思念。
书房内,邱文绍看着眼前少年的平静淡然,终是感到了一丝欣慰,他放下茶盏,对着宋清泽开口说道,“清泽,你定能明白上面那位的意思。”
宋清泽应声点头,“鸟尽,弓藏。”
通透如此,是像极了他父亲。邱文绍叹了口气,“你父亲的一些行为虽是深有用意,但终究是与那位的意思有出入,我劝过他,可他执意...唉,如今你们孤儿寡母的,只希望那位就此罢手。”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怕是未必。”宋清泽却摇了摇头,他扭头直愣愣地盯着邱文绍,“舅舅,还望您能将事情因果告知于我,父亲究竟是如何出事的?”
撞上了少年坚定的目光,邱文绍静默了很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到底还是父子俩,这执着的个性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仿佛透过少年,看到了与自己相交一生的挚友,那个违逆上意也要出兵的男人,那个舍命去救一个小兵的男人,那个一心都是百姓的男人。与宋清泽想的一样,邱文绍也觉得昊帝不会就此住手,那么,只有告诉他才能保护他。
“这件事,我也知道的不完全......”男人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宋禾阜伤得突然,连邱文绍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宋禾阜下朝之后就与邱文绍分道扬镳,去了城外的延河大营巡视。下个月是皇家狩猎,宋禾阜提前安排了延河大营的布防调动,准备‘清场’的事宜。所谓‘清场’,便是要在狩猎之前对猎场进行巡查,以防有凶兽出没。
在此之前,延河大营已经派了三队人马近千人进行了两次‘清场’,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就在宋禾阜去大营做最后一次巡视的时候,有士兵来报,说猎场北侧靠近洋山的地方出现了一头熊瞎子,体型硕大,近百人的队伍都没能对付得了。
洋山属昆仑支脉,廖无人烟。虽说,春猎之时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但出现如此悍猛野兽还是多年来第一次。这可比不得‘白虎’一类,要说是皇帝狩猎时常能猎得白虎什的,那都是安排好的‘环节’,白虎奄奄一息了才放到布置好人手的林子中,皇帝不过是象征性地放一箭就算成了,糊弄糊弄老百姓而已。这可是野生的熊瞎子,力大无比,着实不是好对付的。
得到消息的宋禾阜带了两百余人的小队前往,可到了现场,他才知道这熊瞎子怕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密林外血淋淋的断肢残骸惨不忍睹,之前那只巡逻小队剩下的十几个人只得在密林外远远看守,无人敢上前。
来之前,宋禾阜便让人准备了手腕粗的麻绳,还派人去往附近猎户家借足够大的绳网。他指挥着身边的士兵布下埋伏,然后只身打马进了林子查探。
他缓缓地往前行进,突然林中传来了一声吼叫,身下的白马扬蹄长啸,那庞然大物便逐渐向宋禾阜的方向靠近。马儿感受到了危险,不停地用蹄子踏着地面,同时还吁着粗气。宋禾阜勒紧了缰绳,策马在原地打转,在那只畜生出现之前,他不能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熊瞎子从密林的某个角落扑出来的那一刻,宋禾阜的马鞭已然挥了出去,“驾!”他策马向林外的埋伏圈奔去,熊瞎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快了,就快到了。
可那畜生却突然停下了,它似乎明白了眼前这弱小人类的用意,它不打算出这个林子。
已经出了密林的宋禾阜回身看去,眉头蹙起,这家伙很是聪明,以这茂林为障,便无人奈它何。宋禾阜身后与他一同前来的副将打马上前,“国公爷,要不派几个人去引那畜生吧,您还是不要涉险了。”
“什么话!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宋禾阜冷声说道,“如此情景让几个士兵去,那就是直接让他们去送死。”说罢,他再次打马进入密林,心中盘算着怎么才能骗过这畜生。
悄悄地靠近了熊瞎子,宋禾阜发现它并没有待在某一个地方,而是在林子中来回寻觅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不时还发出几声吼叫。
‘它在找什么?’盘算间,宋禾阜脑海中飞快地闪现了一个念头,‘孩子!对啊,虽然已入春,但这种凶兽怎么会下山到这里来呢?除非,除非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由。若是小熊不见了,那么,这是只母熊了?’他这样想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林子中踱步的熊瞎子。‘如果是这样,找不到小熊,它是不会离开这里的,除非是死在这林子里。’
一时出现了僵局,宋禾阜既无法引它出林子,也变不出一只小熊还给它。可将它杀死在林中更是难上加难,怕是达成目的也会死伤无数,而他不喜欢无谓的牺牲。
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