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子,姜舒茶依旧是那样木然。她默不作声地吃饭,除此之外的时间,就只有一件事,呆呆地坐着。而那个少年,再也没有出现。
终于有一天夜里,合眼躺在床上的小丫头突然睁开了双眼。她静静地起身,悄悄地按着熟悉的路线,走出了昆仑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是望崖。
她经常看月亮的地方,偶尔也眺望家乡。
虽然中州大地已悄然入春,可昆仑山上的北风依然冷冽如冬。
姜舒茶只穿了单薄的中衣,直挺挺地站在望崖边儿上。
她垂眸看着脚下无尽的黑暗。她很清楚下面的样子,望崖是昆仑山最陡峭的悬崖之一,白天来这儿是根本不敢站到边儿上的,你会腿抖到站不稳。可能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尸骨无存。
姜舒茶都是晚上才过来。因着有一次跟师兄赌气,她白天便跑到望崖来,跟平常一样坐在了崖边的大石头上,就随意瞟了一眼,她就僵住了。她心中害怕极了,可因为身体僵硬,她只能闭上眼睛,呆坐到感受不到光。直至黑夜降临,她才慢慢爬下了石头,瘫在地上许久许久,才找回知觉。从此,她再也没有白日来过望崖,夜里来也都坐在石头旁边,不敢再爬上去。
今日,她却毫不犹疑地爬上了大石头。
姜舒茶闭上眼,慢慢地向前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又一步。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那个白天,嶙峋的望崖,脚步突然停住了。
她想再往前的时候,却发觉无法支配自己的腿。脑子让它往前,但它不肯。
一股恐惧终于涌上心头,仿佛有一个小人儿在耳边叫嚣着:“跳啊!跳啊!”可还有另一个小人儿在喊着:“我怕!我怕!”
“跳下去你就解脱了!这世界上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家人都死光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我不敢!太高了!这下面很可怕的,你不是不知道!”
“你忘了,那次下山,别人怎么说的了?灭亲的大凶命格!他们都是你害死的!是你非要去那里,你下山了,所以他们都死了!都是因为你!”
那“灭亲的大凶命格”仿佛重锤击在了她心头。
是的,那次下山,她曾偶然在茶楼边听几个妇人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她都知道了。姜家送自己来昆仑,是因为普安大师说她命里克亲,是大凶的命格,只有待在昆仑才能化解一二。
她自是半信半疑。直到,姜家灭门的消息传来。
一语成谶。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下山,不该去姜府门前。
她是个命里带煞的人,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死了也好。
再没有迟疑,只一步,小小的身影从石头上消失。
造化弄人,连死都变得如此困难。
姜舒茶幼小的身体被望崖上一棵横斜生长的巨松挂住,她头朝下被卡在巨松的两根树杈间。这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尴尬境地,仿佛一个巴掌拍醒了她混沌的大脑。
恐惧再次袭来。
她的内心不由得自嘲,‘原来你竟然这么怕死啊。姜家人都不在了,你还活着干什么?’
那咬着牙克服过一次的恐惧,如呼啸海水将她浸没。如今的她,满心只有害怕和绝望。她曾尝试着躬身趴到巨松的主干上,可还未等她用力,树杈便摇晃了起来。她便不敢再动了。现在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就是等白天,师父和师兄能发现自己不在,能找到这里来。
‘不然,我大概会挂在这里饿死,然后在风吹日晒下腐烂,变成肉干,然后就是一具白骨。’想想还真不是什么光彩的死法。姜舒茶摇了摇头,将让眼前的幻象打散。
可什么都不想,大脑放空的时候就会觉得害怕。
‘这该死的松树,长哪儿不好非长这里。让我直接掉下去摔死了,我哪儿会如此尴尬?’姜舒茶心中突然这样想着,可那一丝庆幸又是从何而来呢?
‘谁丫再说活着比死难我就打死谁!’
姜舒茶想着想着,她居然睡着了?!
当她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突然,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娘耶!’入目的景象着实吓人。下面的山崖怪石嶙峋,横斜而出,姜舒茶心想,‘这掉下去何来粉身碎骨啊,怕是会被巨石穿心!’
害怕,胆怯,恐惧,她心中被这些塞得满满的。
“阿茶!阿茶!”昭平师兄的声音从崖顶传来。“这里一看就没有人啊。”
“救命。”姜舒茶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十分嘶哑,微弱。这样的声音上面的人肯定是听不见的。她登时有些绝望,那一刻,她扯着嗓子用尽力气吼着,“救命!”
“阿茶?”昭平心中一惊,他飞奔到望崖边,但看不清下面有没有人,“你等着,等着,我马上带昭宁师兄来救你!”
当身上系着绳子的昭宁抱着姜舒茶从崖下爬上来的时候,她浑身僵硬,冰冷彻骨。所有人心中都十分震惊,却也很是心酸、愧疚。
她还是个孩子,他们没能照顾好她。毕竟这一下子,她在世界上便独身一人了。
之后的几天,慧成真人和几个师兄轮番守着她,寸步不离。
直到,一道圣旨打破了昆仑门的平静。大元奉帝召姜家幼女入宫觐见。
看着那道圣旨,慧成真人也有些慌了神。若说巫帝还多少忌惮着昆仑门,那这位新帝会如何他心里完全没底。
昭平急着说,“师父,不然就说阿茶,跳下望崖,尸骨无存?”
“胡说,那阿茶今后便不能出现在阳光下了。”昭宁呵斥道,“你让她怎么活!”
“她可以一直呆在昆仑门啊,不出去便是了!我们昆仑门还养不起一个小姑娘吗?”昭平气急反驳,“奉帝怕是要斩草除根!阿茶去了才是死路一条。难道要看阿茶去送死吗?”
“都别吵了。”慧成真人止住了两人的争论,“让为师好好想想。”慧成心知,若是撒下这个谎,也许能保住阿茶的命,但这样的苟且,有余生也如同没有。
“师父,让我去吧。”姜舒茶从拐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平静地说:“您和师兄们能护我一时,也无法护我一世。若是欺瞒奉帝,日后昆仑门也会有大麻烦的。我不能再拖累其他人了。”
看着小女孩脸上与年龄不符的冷静,慧成有些心疼,“那好,为师便陪你一同前去。”
“师父!”众人一齐喊道。
无人知晓此行会发生什么,姜舒茶看着师父关切的眼神,鼻头一酸,低声说道:“阿茶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