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姜舒茶便起了身。她收拾好行李,来到了迟云阁。她已经决定不再拖累任何人,尤其是这些养她长大,爱她、护她的亲人。
圣旨就那样静静地平放在书案上,姜舒茶伸手去拿,心道,‘还好,师父没有收起来。’
“为师就知道,你已打算好了。”熟悉的声音从阁内响起。
姜舒茶心中一紧,便看到一身白色长袍的慧成真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她躬身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阿茶多谢师父,可阿茶不能再连累师父了。”
“嗯,你总算把话说完了。”慧成真人理了理长袍,轻声说道,“但为师不能依你。”
“师父!”姜舒茶抬头喊道,“此行生死难料,您不能去!”
慧成真人弯下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小姑娘,“阿茶,普安大师将你送来昆仑的时候,我答应他护你周全。况且,为师养育你多年,正是因为生死难料,才不能让你独自去面对。”
姜舒茶起身时已泪流满面,姜家因她大凶的命格送她走、因她死,可谓避她不及。可师父,与她并非血亲,却愿以命相陪。所谓亲人,并不是以血缘来恒定的,而是以爱。
师徒二人就这样,一起下山前往曲寿,走向了未知的命运。
这一路,入目所至多了许多草原风情,羌胡人似乎和闽人融合得很好。一切的生活,都恢复了正常。毕竟,老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自己能吃饱就很好了。
就在曲寿城门前,二人表明了身份,而守门的卫兵却让二人暂候。
过了大约一刻钟,一辆豪华的马车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领头来的是个宦官,自称许公公,“咱家领奉帝的口谕,接二位进宫。”慧成见此,眼中多了些复杂的神情,但也无法拒绝。
更令二人奇怪的是,进城之后,一路有士兵开道,站在车前的许公公则高声喊着,“奉帝请姜家幼女入宫觐见,闲人退避!”
可回应这喊声的,却是百姓们嘈杂的呵斥怒骂。
“呸!叛国贼的女儿!”
“杀了她!姜家通敌叛国,死不足惜!”
“叛国贼的女儿!”
“她该死!就是因为姜家,闽人才被灭了国!”
甚至还有菜叶,鸡蛋纷纷砸在了马车上。这许公公虽嘴上喊着闲人退避,对待百姓的叱骂却浑然不阻止,他好似是专门负责告知众人马车中的人是什么身份。
听着周围沸腾的民怨,姜舒茶无言以对。她无法反驳什么,毕竟她无从得知事情的真相。可,姜家真的叛国了吗?她在心中这样思量着。
终于到了皇宫。因着巫帝弃城而逃,先闽的皇宫并没有什么损坏,依旧如曾经那般辉宏。帝王之气从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上倾泻而出,甚是威严。
慧成真人领着姜舒茶的手,一步一步地踏上了紫宸殿。奉帝端坐在明晃晃的大殿之上,俯视着二人。“来人便是姜家幼女?这位是,昆仑门慧成真人?”
二人正准备跪下回话,奉帝却笑着摆了摆手,“真人不必多礼。众人只道姜家有幼女,朕还不知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呀?”中年男人摆出了一脸的和善。
“回陛下,姜家幼女,单字一个沁。”慧成真人替姜舒茶开口说道。
“姜沁。”奉帝重复着,“是个好名字。可惜了,姜家如今只剩她一个幼女。不如,就留在宫中,叫皇后抚养。”
慧成真人拉着姜舒茶跪了下来,叩首说道,“陛下不可!陛下或有耳闻,姜家幼女出生之时,普安大师便算得她有大凶命格,只有待在昆仑,方能化解一二。陛下与皇后千金之躯,实在不可如此!”
奉帝抬高了音调,“噢?大凶命格?朕倒是略知一二,可是说她命里克亲?只是,朕乃天子,真龙之命,难道还能被一个小丫头克死不成?”
“回陛下,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姜家确实...也只缓了五年,便...”慧成不再多言。跟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
果然,奉帝的脸色没有那么好看了,“真人既说这,朕不如杀了她,以保万年。”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可慧成却脸色如常地回答,“陛下,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姜沁确有大凶命格,可若不是亲人,便也无妨。陛下宽厚,不如留她性命,以彰仁德。”
上位之人久久沉默,“那真人,可要将她好好看着。”
“陛下圣明!昆仑门自当看护姜沁。”慧成真人与姜舒茶拜首谢恩。
出宫的马车上,姜舒茶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说道,“师父,您这样,终是将昆仑门与我绑在了一起。这并非我愿。”
“自我收留你的那一天起,我便知有今日。昆仑门,早已与你一体,共存亡。”慧成真人平和地说着,可他的话却在姜舒茶心中掀起波澜万丈。
“共存亡,吗?”姜舒茶低声嘀咕着。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慧成真人看向姜舒茶的目光满是怜惜。他有时也不明白,命运为何对这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施以如此重压,可命运之所以谓之命运,便是造化使然。凡果必有其因,与其追究因,不如直面果。
姜舒茶明白了师父的言下之意,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只得岔开了话题,“师父为何说我叫姜沁?难道我不叫姜舒茶?”
慧成笑着说,“姜家有幼女,名舒茶,单字一个沁。为师从不撒谎。”
看着师父难得露出如此狡黠的笑容,姜舒茶笑得开怀,“奉帝这是被师父摆了一道啊。不愧是我师父,连皇帝都哄得团团转!”马车里传来了阵阵笑声,不再如来时那般气氛低沉。
就在师徒二人坐着马车离开的时候,高耸的皇宫城门上,一个身影久久地注视着马车,目送他们离开。
可恨相逢未见时,不知重会是何年。
阿茶,我期待着,和你再见之日。
一个黑影出现在那人身旁,躬身垂首,“主子,奉帝召您过去。大概是......”
“我知道了。”那人这样说着,却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缓步向紫宸殿走去。
殿内,奉帝正低头批着奏折,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慧成倒是个厉害的。”
“陛下圣明。”殿内那人沉声回答,“只是,姜家幼女不足为患,慧成,更是动不得。”
“动不得?”奉帝抬头看着来人,“为何?”
“慧成真人,早年游历四方,广布仁德,享誉四国,如今他并无差错,便是动不得。”
“啪!”奉帝将奏折摔在了桌子上,“那他最好一辈子别犯什么错!”
那人面露微笑,“陛下不必心急,保下姜家幼女,他便是犯下大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