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寂静笼罩在明斯特街18号。
神父不说话,便没有人说话。
一杯又一杯,神父喝干了一壶的浓茶。
在这煎熬的沉默中,大家都在等着,等神父再说些什么。
然而在倒出壶中的最后一滴冷茶后,神父才仿佛突然看到了他们一样:“你们还没走吗?”
明斯特街18号也仿佛在这一声之后才活了过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大家挪动着身体,观察着其他人的动作。
维尔德是第一个起身离开的人,这个古板的老头儿早已经没了耐心。
他的离开让嗡嗡的骚动更甚,事情就此转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屋子里的人渐渐走光了。
维尔德离开时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
安娜斯塔走的时候叹了口气,在胸口处画了一个圆。这是向长明神祝祷时的常用手势。
马歇尔和芙洛蒂走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对神父行了礼,神父含笑对他们点头还礼。
其他人走时也是各有动作,各怀心思。
桑德斯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神父一眼,神父也微笑着看他。
“那么您还需要我吗?”桑德斯半个身子在门外,半个身子陷在门内昏暗的烛光中。
神父脸上还是那一成不变的温和微笑:“明天去陪陪卡缪吧,他更需要你的帮助。”
卡缪歪着头看向门外:“我不需要他这种人的帮助。”
“你还是这么傲慢。”神父轻叹一声,“我一直想改变你,还有他们。”
“还有谁?”卡缪问。
“维尔德、安娜斯塔、克伦特,还有……所有人。”
卡缪想了想,发现自己对最后那个名字毫无印象:“克伦特是谁?”
神父敲敲茶壶,试图再倒出一点茶水来。徒劳的努力之后,他又叹了口气,说道:“是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人,汉克的朋友。”
“他原来叫克伦特吗?我以为他没名字呢!”卡缪故作惊奇地说。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改一改,你在我眼里简直是一个不懂礼数的放肆混蛋。”神父终于放弃了折腾他的茶壶,直视着卡缪。
卡缪反过去讥笑道:“那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吗?你就是一个故作高深的偏执狂,暴躁极端的老顽固。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昨天还在暴怒发狂,今天就变成了老好人?”
安德里在这个时候反而真心地笑了:“你之前还是很尊敬我的,是不打算伪装了吗?”
卡缪斜睨了一眼墨余和马唐:“让他们听到也没关系?”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但是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那就无所谓了。是吧,墨余先生?”神父阴冷的眼神扫过墨余,给了他更大的压力。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墨余鬓边滴着汗珠,现在他脑子一团乱,根本追不上神父和卡缪的节奏。
神父遗憾地摇头:“现在还伪装就太没意思了。你们是有手段的人,何必这么装模作样?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来自北境了。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能不能让我猜猜?”
“我觉得他们是冰海军团的人,这两个人实在不像是北境探子。”卡缪猜了个实际上不着边的答案,“罗伯特虽然没说要我配合你的原因,但是我大概也能猜到,或者说听出来。魔法阵轰鸣作响的声音好像就在我耳边,埃米尔家族军功起势的时刻快要到了!”
神父赞同地点头:“我就知道,这件事只有你办得了。”
卡缪:“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觉得他们会让我和军队配合你?”
“原因你不是说过了吗?”神父奇怪地看着他。
“好吧。”卡缪敲敲脑门,“是我没想明白。那些疯子想打仗了,干点什么都正常。”
墨余在旁边听得心越来越凉,不觉咽下口水,吐了口浊气。
他吐气的声音吸引了神父和卡缪的注意,这两人一齐看向墨余。
神父玩味地笑着:“我们好像冷落了我们的主角了?这种事还是让他们两位自己亲口说好一点。”
“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墨余感觉自己是在迷迷蒙蒙地呓语,他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记得最后一句,“冰海军和北境……不,我们就是来自北境。”
“看起来他不想谈这个话题。”神父看向卡缪。
卡缪举起手中满满的茶杯:“那就算了,这也不重要。合作愉快。”
神父举起他手里已经被盘玩到温热的空茶杯:“说的对,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合作愉快。”
两人遥遥碰杯,在墨余心中发出了清脆的爆响。
直到他躺在床上,他脑海中都是那震撼的碰撞声。
今天他挨了当头两大棒,来自社会的无情痛打。
他以为简单的事情最后根本没那么简单,甚至复杂得让他想死。
这件事背后的水太深,他完全不配去碰。哪怕有着威尔·迪弗林的帮助,他也会一瞬间就淹死在里面的。
他起身向着窗外看去,天幕明灭之间,一个瘦高的身影从明斯特街3号走出。
刚刚出门的卡缪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或者他仅仅只是想要再看一眼明斯特街18号。总之,他突然回头,和墨余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卡缪还是挂着那种傲慢嘲弄的笑,对着这边比了个口型。
两人距离间隔得太远,还是在这闪烁不定的夜色下,墨余丝毫没有察觉卡缪的小动作。
卡缪也觉得无趣,转过头径直走了。
同样站在窗边的神父把这些都尽收眼底。
“再来一壶茶。”神父拉动摇铃。
尼莫进来拿起了空茶壶,不忍地劝道:“老爷,您今天已经喝了七壶了。”
神父的眼眸中藏着风暴,静静地从尼莫身前划过:“再来一壶吧,要比下午的再浓一点。”
被暴风切割着的尼莫恐惧地低下头退出去:“是!”
现在,只有苦得安德里想吐的浓茶,才能安定他混乱暴动的内心。然后,他才能去思考一点什么。
热茶很快送了进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安德里神父小口啜饮浑浊的茶汤,问询着尼莫。
尼莫驯服地弯着腰,恭顺地回:“回老爷,是汉克先生在洗澡。”
“洗澡?”安德里放下手中茶杯,疑惑地将视线从窗户上移开,“洗澡会有这么大动静吗?”
“回老爷,这是北境习俗,洗澡的时候越急切,说明信仰越虔诚。”尼莫露出了一瞬憧憬的神色,但北境是他憧憬不得的地方,他只能把想法压回去。
神父被气笑了:“北境习俗?我怎么不知道。去把他叫来。”
过了不久,身上湿乎乎的汉克小心翼翼地进门,缩头缩脑地叫了一声:“神父?”
“洗澡要乱跑这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汉克乖乖站好:“从马唐先生那里。”
“糊涂!”神父简直气死了,“你就不是北境人了?北境是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别老是相信别人!”
“您教训的是。”汉克低下头,老大个汉子现在像个小鸡仔似的瑟瑟发抖。
老人几度想再说什么,见他这副模样,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开口道:“让马唐过来,我想和他聊聊。”
今天马唐和墨余在一个敏感的时间做了一件敏感的事,而且还有着敏感的反应。
神父没有当场追问,只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敏感。墨余、马唐、威尔·迪弗林、卡缪、市长罗伯特……这其中的牵扯太大。神父想着想着这些事,思绪就飘远了,直要回到他童年中的北境,和那光耀的圣堂。
沉浸在思索中的神父直到马唐站到他身边才回过神来。
“坐。”神父可能是把今天的假笑都在之前用完了,现在嘴角只有僵死的可怕弧度。
汉克看了一眼神父,自觉地带好了门。
虽然神父说了让他坐,但是马唐没有找到座位,只好站着。
神父也没有给他让位置的意思,自顾自地开始说话:“我父母来自南境,但是我从小在北境长大。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算哪里人,南境,还是北境?不过我们应该会有话题的吧?圣子注视修道院这些年有出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马唐诚实地回,“我只是个小人物,修道院的事我根本了解不到。”
“是这样吗?那也没办法。我们说点别的吧。”老人并没有再追问自己的“母校”的事,转而问起了墨余的事。
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窃窃的私语声。
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甚至没有人知道马唐是什么时候走的。
只是直到深夜,神父屋里依然点着灯。
小安德森比大多数的南境城镇都要更加富庶发达,起码他拥有自己的工厂和法师学校。但是这样的小安德森依然有大半的人点不起灯,入夜后只剩下明斯特街附近还在亮着。
送走了马唐的神父此时正凝视着小安德森隐于暗处的地方,和另一个彻夜不眠的人不约而同。
他们也疲惫地发出了同一声叹息:“墨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