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解释“国家幸福力”（Gross National Happiness）的意思：
1.Gross（总体的）这个词，表示将全民的集体利益摆在最优先。它的前提是，国家对其人民的责任要通过集体，而个人追求的幸福，在同一个目标所驱动下的社会当中，可以变得实际可行。这多少有点跟西方社会的规范对立，后者个人的利益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往往凌驾集体利益之上。
2.National（国民的，国家的）这个词，顾名思义，就是表示这个集体谈的是跟国家有关的东西，作为一个整体来说的。
3.Happiness（幸福）这个词，当然，就是我们所有人一生都在设法追寻的最终价值。
这种哲学如何应用在不丹的土地上？
我们认为国家的职责有两个层面：首先是提升人民有意识地追求幸福，以及幸福的内化，而不是让这个目标兀自蛰伏在潜意识心灵深层。（我们必须明白，身与心这两个看似利益冲突的东西，会相互强化并约制，以便让肉体与心灵达到和谐均衡，引发满足与幸福。）其次是创造并维持人民能够获取及享受幸福的有利外在条件。为了这个目的，公共政策和开支必须朝向满足人民的集体幸福。首都都市计划就是为了担负这样的职责。
皇家政府为了履行这项神圣的职责，已经采取一种四维策略，以达成这些职责。这就是一般所称的GNH四纲领：
一、永续和公平的社会经济发展
这个纲领主要代表那些划归有形物质领域的发展，它跟广义的肉体上的真实与想象的需求有关。包括国家社会所有传统的发展功能与责任，例如健康、教育、农业和经济活动等。这些项目和机会的建立与施行，就是由永续和公平这两个条件来指导和规范。
第一个条件永续规范的是，人类追求的发展必须是不受时间限制的过程，不只有利于当今人民，应该在任何时期都有利于未来每一世代。每个世代都有道德责任，确保这一代的舒适不会以减少未来世代的机会与资源为代价。这个思维质疑经济成长的目的和本质，并且支持研究结果，消除谬误观念，不要以为人在满足基本需求后，一旦取得更多，就会产生更多的幸福。不可置疑的是，一旦基本需求的门槛跨过了，收入与幸福的相互关联就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永续原则敦促人应该基于真实需求节制消费，并且小心应对无意识、无限制的经济成长如癌症般悄悄扩张的本质，这种成长绝对不是永续的做法。在此，我要指出，不丹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我们大部分人民尚未能达到其基本需求，因此，对他们而言，现在拥有更多就会更幸福一点。
第二个条件公平，在不丹也是同等地认真奉行。虽然因为我国地形的封闭特性和人口分布的分散特质，因而提供社会经济服务的成本极高，但是社会各阶层，不论是什么地区或是什么社群，都必须能公平享有开发的利益。这不只是在量的考虑上要公平，在质的方面也是如此。因此，基本教育、健康、饮用水供应、农业支持等的质量，国内偏远地区并不输给首都。
尽管不丹的公平，是在分配我们拥有得很少的东西，但是我们并没有就此漠视世上其他地方，远比我们更不幸的同伴们。在这个方面，我们统一的看法是，全球物质上的匮乏，并不是粮食、住屋、衣服和药品的不足，而是因为欠缺要求公平的道德劝说，以及以公平分配的规划来分享的意愿。在这个全球化的世界里，富人和穷人无法有各自的隔间。贫富不均会造成被剥削和不公的感受，而这些感受又会演变为以各种残酷手段折磨人类的邪恶根源。
二、文化保存与推广
广义来说，这个纲领支持个人与社会的精神需求。文化被视为一组界定我们价值的工具，塑造我们的身份与言论，并且指导我们的行为、人际关系和所作所为——这些都是真正人性提升的所有目的，一般认为，其中有些方面就其关联性而言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有些则是必须要加以创新的。我们在文化当中满足心理和情绪上的需求，并且从而建立我们言行的道德和伦理标准。然而，文化一向以来，都是消费主义伦理腐蚀效应的主要受害者。我们的价值骨干遭到质疑和拆解的速度之快，不由得让人怀疑，人性是否正陷入一个去文明和非人化的漩涡里。
我们在不丹，很幸运地，我们的发展和现代化过程起步较晚，当时重振文化在全球已经有了一些成效。超越宗教狭小的界限，这个纲领的目的，是要强化那些历久弥新的传统和做法，以提升和维系基本人性价值。其中包括家庭和社群的组成；自愿主义的精神；包容与合作；同情、利他主义以及荣誉与尊严的美德。政府在各个由国家出资的机关组织，都鼓励和推广的一种很特别的做法称为“瑞兰难札（Drig Lam Namzha）”，可以简单译为“和谐生活之意识实践”。
我们努力对抗家庭核心化和单亲家庭的挑战等都市病，以及将长者逼入社会边缘的可耻行径，决心拯救、复苏和滋养我们的生活方式，维系家庭的完整，让社群恢复活力，欣欣向荣。我们珍视向外扩大的家族网络，认为这才是一种最持久的社会安全网络的形态，可以提供情绪、经济和社交上的需求，这是连最富有的国家通过福利制度都做不到的东西。因为我们知道，国营体制是人为产物，因此基本上是无法持久的。
经过最透彻的分析，幸福与人伦的关系远甚其他任何东西。这和你想跟你的亲友分享欢乐时光，而且不必独自一人难过有关。这跟关爱、分享，以及知道你并不孤单有关。这跟舒缓别人的痛苦，伸手助人有关。当你的人际关系顺遂，幸福就会有如泉涌；当你的人际关系不好时，伤心就会紧紧纠缠你。
三、环境保护
刚刚谈过物质和精神这两个纲领，第三个纲领代表我们所居住的这个生机盎然的空间。我们的身心在这个自然环境中获得成长的养分，因此，我们的生活方式应该受到大自然的限制。可是我们自认我们凌驾所有其他生命形式和大自然之上，我们一点都不尊重大自然的法则。尽管已经迟了，而且非常缓慢，但总算有比较清醒的声音出来抛砖引玉，要人和大自然和谐相处。
简而言之，我们自己就是大自然的化身，没有四大元素，力量与活力。由此看来，与大自然和谐融洽是极其重要的。我们一旦污染了环境，削弱了大自然的活力，只会让我们自己变弱，身心都变得不堪一击。古代的精神导师明白这一点，在幽静偏远的山上和洞穴中沉思冥想的传统做法，必定跟大自然正向能量活化我们身上的元素有关。你的回报是澄澈的心灵和安适的身子，可以让你实现你的智慧，这就是幸福之钥。
对于不丹来说，环境的健全是日日都得关切的。我们震慑人心、壮丽的山岳，以及冰川喂养的湖泊和穿越峡谷和山凹的滚滚河水之壮美，都令我们不由得心生崇敬和自觉渺小。不丹有幸在它小小的领土上，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生物多样化面貌，因此被野生生物保护主义者视为生物多样化的热点。同时，我们特别留意我们环境脆弱易受伤害的地方。由于身处喜马拉雅高山折曲之地，我们的地理本身是不稳定的，因此，只要出现可能会改变自然环境的任何活动，例如道路工程、灌溉渠道、土地变更为农地或是都市开发等，我们就不得不小心防范。
除非采用正确的技术和措施，大自然往往会愤怒反扑。为了这些理由，国王陛下早在重视环境议题成为时尚前，就已经创立严格的对话政策。尽管不丹的水力发电厂实际推动保护，并且已经成为我们最大的外汇创收者，我们依然高度关切森林资源的开采。同样地，许多具有潜在污染，以矿业为基础的工业，我们一直避免它们的设立。因此，不丹是绿色覆盖相对于人口成长及人类活动频度，还在增长的少数几个国家之一。
但是关起门来采取行动保护环境，是不够的。而且不丹一直深受地球健康日渐恶化之苦，亲身经历气候变迁的后果和恶劣的空气质量，特别是在干燥的冬季几个月里。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积极出席讨论环境议题的国际论坛。我们也积极研究各种途径和方法，从事深谋远虑的碳交易规划，同时增进我们的碳封存能力。
四、良好的政府治理
这个纲领所扮演的角色位居枢纽。要确保另外三个纲领强有力，就要有良好的政府管理。然后，政府本身支持幸福工程的做法，也会因此得到强化。
人们得以成功追求和发现幸福，跟政治、社会、安全和其他优势条件大有关系。而这些就是领导人的功能所在，一旦百姓是尽责的，并且可以行使投票的权利，选出诚实、有能力和值得信赖的领导人出任公职，这些功能就能充分发挥。这些领导人相对地必须依照他们的承诺和大家的期待施政。良好的政府管理必须在和平与安全的环境中，确保公正、公平，以及法治的风行。对一个发展中的小国来说，政府保有与他国的友好关系和推动开发合作的能力，是尤其重要的。
这个纲领的建立，在国王陛下1974年加冕时，就已经成为他的首先要务。陛下坚信不丹的命运决不可取决于个人好恶或是听天由命，他有条不紊地，不理会民众的意愿，将统治者的绝对权力移转给人民。他这么做，让他成为努力设法让自己远离权力核心的一位罕见的领导人。
国王的心愿是，不丹人民基于其美德选出领导人，领导人则通过选票，直接向人民负责。在这种领导人的主导下，不丹未来将是安全和繁荣的。所有发挥活力的民主功能所需的制度化规划都建构完成之后，最后一步将在2008年完成，届时新国王将即位，而不丹的未来将落在一个多党民主制的肩上。
幸福指数
这是一个生活各层面都以数量和计量马首是瞻的世界，真正左右了政策。许多人认为，只要是不能计量的东西就是没有价值的。再者，只要涉及纳税人的税金，政客们就必须要能解释，如今是怎样比以前幸福，花纳税人的钱又可以怎样更加幸福。但是，显然学术界、经济学家、政客们，我这里或许应该再加上都市规划师，很少有人胆敢挣脱传统智慧的窠臼。因此，除非我们开发出一套指数，否则GNH可能有成为人类福祉牺牲品的危险，而遭人遗忘。
还有另外一种论点。它指出，社会已经出现很多问题，因为大家都跟着错误的量走。大部分人所理解的是，虽然幸福有许多已知和未知的成因，但就连那些已知的，大部分也都无法可靠地加以量化。因此有人担心，一旦我们想要把关于心智状态的主观的或是性质上的价值加以量化，都可能会误导，结果有可能比GDP更危险。持反对立场的，也是基于一种更富哲理的立场，以为任何一种幸福指数的研发和应用，都不过是企图将崇高价值商品化，终将徒劳无功。
智慧都市主义
我现在要回过头来谈谈，我在演讲一开始所提起的，智慧都市主义的原则。这些原则构成GNH的潜藏价值，并且形成基础，让我们的首都都市规划师和决策者，得以在这个基础上，更强调精神层面而不是经验层面，检验经济、环境、文化和许许多多其他议题及选项。接下来，我想引用“首都都市计划”背后的天才克里斯多福贝宁格博士1的话，条列说明这些原则：
1.与自然保持平衡
这个原则推动环境冲击评估，指认出脆弱的区域、遭受威胁的自然机制和自然栖息地，以便通过保护、密度控制、土地利用计划和空旷地管理等方式加以改善。实情并非有上下等级之分，而是一个全体、循环和封闭的系统。将全体置于自身利益之上，是幸福的关键。
1贝宁格（Benninger），同前述。
2.与传统保持平衡
这是将计划性干预，跟现存与传统做法和文体惯例调和一致的文化资产，进行整合。与传统保持平衡，采取中道，在一个变迁的世界维持幸福。
3.适当的科技
就是要努力让建材、建筑科技、基础制度及管理措施，跟人民的素质、地理气候状况、地方资源及投资能力调和一致。让人民提升幸福而不是加以阻隔。
4.社交饮宴
这有助于通过公共空间进行社交互动，这些空间包括了不同等级，为公民生活设计的一些公民场所。友谊、慰藉、爱情、顾家、和睦、小区活力，都有助于幸福的提升。
5.效率
这有助于在消耗能源、时间和财务等的资源，跟安适、安全、取得、占有和卫生等计划性成果之间，取得平衡。基本服务之取得和享受行动的自由都有助于幸福的提升，这唯有在有效率的架构中才会发生。
6.依照人的尺度
这是鼓励地平面、人行道导向的都市规划，要基于人体测量的尺寸，而不是像快速道路、汽车道、巨型办公大楼及购物中心大片空白墙面那样，是机器的尺度，不合乎人的尺度。人的尺度跟幸福是相互强化的。
7.机会的孕育者
创造可以丰富都市的机会，通过组织、服务和机构的方便利用，让都市成为个人、社会和经济发展的载体——有太多可供选择的途径和方法，个人可以借此达到完全发挥他们的潜力和认知。一个好的城市设计所提供的多重选择网络，是幸福的发电机。
8.区域整合
这是将都市看成大的环境、社会经济和文化暨地理系统的有机的一部分，这些系统都是他们维生不可或缺的。这是体认到，都市跟他们的偏远地区，以及他们的地区跟国家之间，是共生的关系——理解并感受自己是一个较大的、公正和公平的世界的一部分。幸福是有关世界是公正、公平的内在知识；不只是一个都市、一个家庭或是一个人过得好和适时受到关怀而已。
9.平衡地移动
这有助于整合交通系统，例如人行道、巴士车道、汽车隧道等。其间的空隙则是公共领域，出现的是具体而微、高密度串联的都市活动中心，以及混合使用的都市村落。让人可以方便使用和移动自如，这都有助于促进自由感。幸福是由选择、可能性、移动性和各种身体的目的地，共同调合而成。
10.制度的健全
最后这一个原则认为，要能够做到符合以上这些原则，完全有赖一个负责、透明、称职和积极参与的当地政府，基于良好的数据库、授权和市民义务，施行管理。一市公民，如果确信政府的管理和施政机制会客观公正待他，他就可以在夜里安然入睡；良好的政府治理就会带来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