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少年郎,就这么急匆匆地出现在她眼前。他变化真大,五官线条凌厉,薄唇似血,浓眉紧锁,眼镜底下的双眸深邃,一眼望进去,深不见底。跟梁毅差不多的个子,站在她面前很有压迫感。
“不是时候,再等等”。这是十二年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很想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十二年还不够吗?
她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宕机了,随后很快恢复冷静,快速地掏出手铐把他反锁在门上。
“林先生,你涉嫌妨碍公务,待会儿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杜秋恋压住所有起伏的语调,无比平静地说完冲进305。
接下来的所有工作全靠肌肉记忆,她简直就像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十四个犯罪嫌疑人,刑侦队连夜审问。
两条大鱼显然是局里的老常客,有恃无恐。大不了推给底下的马仔。反正警察冲进来的时候。还没摆上桌,谁也吃不准。
老狐狸——罗竞荣,男,61岁,20年前因走私于西藏某山区被抓补归案。被判无期徒刑,据说在狱中表现良好,几次因功赎罪,因此获得特赦,短短不到20年就放出来了。真假旁人不知。今晚这个宴会是其中一帮人马给他老人家出狱后接风洗尘的。
“杜警官,我罗某人刚从贵地出来,今晚这饭局不过是底下的兄弟想给我老头子去去晦气,闹着玩的,不知触发了哪条新的法律?我可是20年前就把事交代清楚了,难道是政府不想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啊哈哈哈”罗竞荣一身素衣,手带佛珠,双目炯炯有神,面色淡定坦然,声音洪亮,若不是两鬓的白发出卖了年龄,真看不出来已是花甲之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得道高僧,世外高人。
“罗先生,您手底下的兄弟们既然是来给您庆贺的,想必是带着礼物来的,是这个吧?”杜秋恋把照片拿给他看。
“哈哈哈,杜警官,到底是年轻人啊!底下的小朋友好奇新鲜,偷偷揣兜里闹着玩儿,也要算在我这个不知情的糊涂老家伙头上吗”罗竞荣毫无惧色地笑着自嘲,接着突然身体前倾,眼眸一深,双眉下压,敛住上扬的嘴角冷冷地问道:“请问杜警官是看到我碰了还是看到我嗑了?”
杜秋恋明知斗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个人还是不能放过。在玉宇皇宫,双方还未交易,以他为尊点头哈腰,随后没多久他就起身准备离开,杜秋恋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他不能走,因此打乱计划提前下令进去抓人,犯了人赃俱获的大忌。
“就算倒回20年,你也不可能抓到我”。罗竞荣下眼皮微颤阴森森地冷笑。
林渡经过讯问室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句话。
杜秋恋结束了对罗竞荣的第一轮审问。直接进来审问林渡的讯问室换走了一个同事。
杜秋恋全程公事公办,一眼都没有刻意停留在那个人身上。口供上显示:查深,男,27岁,明海市人,林氏实业集团旗下明达有限公司总经理。受人之托,前来祝贺老爷子恢复自由,身体健康。
局长办公室。周局痛批杜秋恋指挥失当,操之过急,不顾后果。
“可是周局,罗竞荣不可能这么简单,他……”
“杜秋恋你不是第一天入警了,你有证据吗?你知道他什么背景身份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无可救药的蠢事”!周局音调高亢,丝毫不留情面。
梁毅赶紧办完手上的事,屁股都还没落座就来周局手里捞人。
“没事吧?不就早了一步吗?多大点事儿啊,你别听老周头的,尽吓唬人。我觉得你这次做的挺好。你看,我和老蒋都不在,你一个女孩子打主力,带着妇孺老小上战场,短短时间内从人员布置到计划实施,完成地相当不错了。你想这些要是流入市场得祸祸多少人呐?你这挽救了不少家庭啊,属于英雄壮举”。梁毅一边安慰一边拿眼神瞟她脸色。
“梁局,您不用安慰我,这次是我失误,我愿意接受局里的处分”。梁毅没想到杜秋恋这么坦然。
“现在还不好定性,局里的意思是,现在就放了罗竞荣和查深,其余在场的人等待进一步审问”,梁毅看了看她,接着用商量的口吻说,“你最近太累了,又还生着病,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就回家休息几天?”知道工作狂杜秋恋对工作安排门儿清,所以不必刻意隐瞒。
“好的,我一会儿就整理好手上的资料交接给您”。说完摘掉胸前的工作证递给他,转身走了。
办公室里梁毅跟她解释:“秋恋你别误会,不是局里让你停职,我就是不忍心你太累了,刚好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我明白的,谢谢梁局,这是我整理好的资料,如果有没标注清楚的地方,您可以找淑静,我跟她打好招呼了”。杜秋恋挤了个疲惫的笑容。
“秋恋,我……”梁毅还想说着什么。
“梁局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要没什么事就先走了”她说完就退出办公室,自己一个人上了办公楼的天台楼梯口转角处。
脑海里一一重演着昨晚见到他那一刻开始到现在的场景。
曾经幻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面,各种机缘偶遇和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你的戏码,可就是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生日的第二天亲手拷上他。
吾生之年,江湖再见。
我正你邪,势不两立。
杜秋恋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从窗口眺望出去,远处的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熠熠生辉,可就是没有一盏灯光是为自己亮的,生命中唯一一点光也随着再次相遇而烟消云散。大病初愈,连夜奋战,若是搁以前,睡一觉也能把精力养回来,可经历了这次特别的重逢,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从局里离开已经是晚上,同事都下班了,杜秋恋拖着疲惫的身体,打了个车回家。
麻木地走进小区前,差点撞上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林渡,不,是查深。
他不像昨天她第一眼看到的样子,戴副金丝框眼镜,斯文精致,高订西装衬得他身材堪比模特,一看就是上等阶级的精英人士。现在挡在她面前的林渡没有戴眼镜,连领带都没打,眼睛通红,嘴角周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他还是穿着昨天那套裁剪得体的西装,只是现在有些起皱了。
“冯秋怡,我们谈谈”林渡开口,声音哑得不行。
“查先生,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叫杜秋恋,是一名警察,你别忘了就在24小时前我亲手给你戴过手铐。”杜秋恋语气冰冷生硬,毫无半分温度,拿出了这么多年戴着面具生活的技能。
“杜警官,我有话跟你说”。林渡耐心地解释。
“查先生,如果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线索,您可以去市局举报,如果是其他事情,恕我不能奉陪,麻烦让一让”。杜秋恋用最后的演技有礼貌地回绝了他。
“秋怡,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对不起你,我……”
“够了”杜秋恋终是忍不住,毫不留恋地一口打断他的话,“查先生,请你离开,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林渡像个打碎花瓶得不到原谅的孩子一样。
“查先生,想必你很清楚我们的身份差距,案子还没完,你私底下见我已经不合规矩。我不想沾惹麻烦,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杜秋恋恢复冷静。
“对,没错,你是兵,我是贼。是我冒昧打扰杜警官了,抱歉”。林渡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嘴唇毫无血色。苦笑着点头后退,拉开自己黑色越野的车门,轰地一声启动引擎疾驰而去。
杜秋恋像虚脱了一样缓缓靠墙蹲下来,第一次在街上捂着脸无声地抽泣,还好下起了小雨,打着伞经过的路人没有注意到她。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也曾想过如果再见不能红着脸,至少不要红着眼,是你给了我一把伞撑住倾盆洒落的孤单,然后又狠心地把我推进大海。人间,天堂,地狱,是你,都是你。
回到家中,法拉利可怜兮兮地蹭上来,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抱抱它了,连食盒空了都没加上。它比当年捡到时已经长大了不少,毛色也是干净洁白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惹人哀怜。
呜呜呜,饿着肚子的法拉利舔舔湿哒哒的杜秋恋的鞋面,仿佛是在可怜自己也可怜她。
“法拉利,以后就我们相依为命吧,不要再有不可及的希望了,好不好”。原来眼睁睁看着生命里唯一一束光熄灭,心竟然是这么痛的。杜秋恋不顾自己浑身都湿了,蹲下来把法拉利抱在怀里,眼泪又往下掉,融进法拉利白色的毛毛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