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玫红色的薄雾层层包围之上,存在一个巨大的黑影,它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扇动翅膀生起的风足以摧毁一整片森林。它在雾蒙蒙的低空盘旋,像是在搜寻什么,它发出像是闷雷的响声,那声音像是来自它的腹部,就好像它在孕育闪电。
修德这时才发现自己躲在一辆马车的轱辘后面,马车又脏又旧,车斗里放着几袋东西——修德心想这马车看起来很眼熟呀——车头拴着一匹老灰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路边的野草,这头畜生难道就没有发现不对劲吗?突然,空中的那位发现了他,就像老虎发现了兔子。双翼向下一挥,它像箭一样飞上天空,再翻身俯冲扑向了马车所在的位置。
不知哪来的勇气跳上马车,修德一手拉缰绳一手抓鞭子,喊号子同时猛抽了马屁股一鞭,老马却像没事一样,嘴里嚼着草叶回头来看修德,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修德听见耳边风声四起,一个漆黑的巨影向着他张口了血盆大口……
林修德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在床上坐了半分钟,定定神,然后再下床去换衣服,同时庆幸这只是个梦。
“德森——”烤牛腿的香气比老板的声音先到,“该送货了。”
“知道了,我马上来。”修德回答。
换好行头,离开狗窝下了楼。红棕色头发的店伙计正在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装车,马车又脏又旧,车头上拴着一匹吃草的老灰马。“需要我捎点什么吗?”修德爬上马车,接过店伙计莱恩递上的马鞭,“听说母马酒馆进了一批好酒。”
“省省吧,修德。”莱恩倚在车座旁的护板上,语气冷淡,“母马的酒太贵了,我们一个周才挣几个子?”
“从她结婚生了第一个孩子开始,你就再也没去过母马酒馆?”
莱恩不喜欢这句话,都写在他的脸上呢:“送你的货吧。”说完他拍了拍老马的马背,转身进了屋里。
莱恩喜欢母马酒馆的老板麦莉,尽管对方比他大五岁,但莱恩就是一见钟情,爱到无法自拔。他曾经追求过麦莉,结果可想而知。后来麦莉却和一个被巡逻队救下的来自南方的书生结了婚,眼下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修德想起那男人的模样,又瘦又矮,说话有气无力,感觉他连叉子都拿不起来,没想到还真有点东西。
晃着马鞭任由灰马穿过街道和人群,往小镇西边的山腰走去。修德看见灰马的嘴里还在嚼着什么,可能是残存的草料,也可能是空气,老家伙在骗自己吃饱了,就像人一样。
刚出了小镇,一阵风吹来摸了摸修德的后颈,修德打了个冷战。他回头张望,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尾随他。但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活自己手里的差事,谁有功夫去关心一个送货的无名之辈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那扇灰石砌成的高墙前。驱车来到要塞正门,身披藏青色盔甲的士兵围上来,他们先检查了修德的车斗,盘问修德从哪来,又看了修德的通行证,这一系列工作下来浪费的时间修德能从这里跑到家再跑回来,还是用腿。
但修德可不敢表现出一丝不耐烦,这些当兵的脾气大,搞不好会把自己拽下车暴揍一顿解闷。而且他知道围墙上至少有三把弩在对着他的那颗黑脑袋。这就是罗伊德亚王国的好小伙子,他们除了国王和上峰不相信任何人,连给倒酒的酒馆招待都觉得是在惦记他口袋里的铜板。
“袋子里面是什么?”一个卫兵擎着戟问修德。
“烤肉干,还有面粉和一些蔬菜。”修德如实回答。
“没有问题。”卫兵朝同袍打了个手势,大门徐徐开启放马车进去。“在里面手脚放干净点,不然我剁了你的脑袋,脏小子。”临走时他们也不忘撂下狠话。
“你说了算,大人。”做了个顺从的手势,修德然后朝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子,惊得灰马蹦了一下,修德心想这鞭子要是抽在他们身上会怎么样。
马车在要塞里拐来拐去,穿过一排排帐篷。来来往往的“铁板”们火急火燎,忙得不可开交。
小车路过传说中龙骑士饲养战龙的龙营,高高的大铁门密不通风,之后似乎藏着无数秘密。
但在这里修德看不到一条龙,连龙崽子都没有。不知道是他们见有人来了所以都藏起来了?还是那些长着犄角的怪兽们讨厌阳光?总之修德从来没看见过龙到底什么样子,也从没有人看见过。
如今的龙骑士更多只是个名头,他们穿着精美的盔甲,要悬皇帝赐予的宝剑,到了酒馆一样喝一铜板一杯的淡啤酒,还嚷嚷着让老板娘倒赔一碟花生米。
轻车熟路找到仓库,这里的士兵和修德都相识。他们帮忙把货卸到库房里,为首的大块头叫鲁迪尼,他来自东部的某个小城。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修德随口问道,也没指望他能告诉我实情。
鲁迪尼见四下无人,按住修德的肩膀,凑到脸旁小声说:“我们要打仗了。”
“和谁啊?”
“还能和谁,诺多的那帮家伙呗。”
修德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压低声音问:“他们不是和王国签订合约了吗?”
“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你觉得他们会遵守协议?”
想了想,修德摇摇头,并不是表示赞同,而是真的不知道。
东西全部卸完,鲁迪尼问要不要喝一杯。修德说算了,这鬼地方喝什么都味不对。
这时,一辆金顶马车从面前的车道上驶过,车后跟着四名顶盔贯甲的的骑士,应该是护卫。
马车被漆成象征罗伊德亚王国的藏青色,由两匹健硕的白马拉动徐徐向前。车窗帘拉开着,马车里坐着一位美丽的小姐,淡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粉嫩的小耳垂上挂着蓝宝石的耳坠,眼神是琥珀色的。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没有带饰品,裸露的肩膀下应该是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她路过众人面前时,微微转头看了修德一眼,气质冷艳而高贵。修德贪婪地盯着她,每一秒都在屏住呼吸。
藏青色的马车很快消失在烟尘中,而修德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别想了,想多了也是病。”鲁迪尼推了这位年轻人一把。“知道那是谁吗?”
“肯定是某家的贵族小姐呗。”
“是梅森克斯公爵的千金。”
“梅森克斯公爵?威廉·梅森克斯?”提起这个名字谁都会肃然起敬。他是上一场大战的英雄,领导王国的军队势如破竹,诺多人对他可谓是闻风丧胆,就连修德这样不问政事的乡下人都是如雷贯耳。
“没错,那是他的小女儿。”
“她叫什么?”
“你不会真想勾搭人家吧。”鲁迪尼戏谑着又推了修德一下。“拉车的赛里斯小子。”他像是玩笑又像是在讥讽。
修德没说话。
鲁迪尼带修德到军需官的办公室,然后大块头就退出去了,留下修德一人。胖乎乎的中年人站在窗旁喝茶,见修德进来,他的脸立马阴沉下来。
“这是清单和鲁迪尼军士的收据。”修德把单据给他,连同上一次的欠条。
军需官看了看那些纸片,回到桌旁将自己的大屁股塞进椅子里,又泯了口茶,然后招呼修德坐下。
“如果可以的话,长官,我喜欢站着。”修德回答道。他可没工夫也懒得和这头猪扯淡。
军需官看了看他,点点头。“你应该知道的,林先生。”他笑眯眯地向修德讲解,“军队是一个复杂且优秀的集体,需要各方努力才能维持下来。而军队的作用却是巨大的,实不相瞒,我们又要和诺多人开战了,国家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来供给一场庞大的战争……”
“所以?”修德忍不住打断他。
“所以我不能付你钱。”军需官把话挑明。
“那就给我开欠条吧。”
“这次你的供给品将作为紧急军需被无偿征用。王国和军方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说完他站起来,继续喝他那杯茶,这也表示这段对话结束了。
修德立在原地沉默了十秒钟,因为他要搞清楚这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一分钱也拿不到。”
“为国家效力,怎么能谈钱呢?”
“可我要吃饭,我老板还等着我带钱回去。”修德忍不住叫嚷起来。“不能因为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我一个月就白干了!”
“等战争结束,国家会补偿你的。”军需官的语气也不好听了,他的耐心太少了。
“拿什么补偿?再次感谢我的理解和支持?”修德怒火中烧,说话声音直冲上房顶。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林先生。”军需官向修德逼近一步。他腰上没有配剑,长剑挂在右侧墙上的武器架里,他只要伸手就能够到拔出来,但前提是修德瞎了或者四肢瘫痪。“我是一名为罗伊德亚王国效忠的军官,而你就是个在食品店里拉车的小杂种。”他伪善的面具终于撕下来了,面部扭曲通红,因为他感觉修德冒犯了他,羞辱了他的这身皮。
修德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没有错,他就是个臭拉车的。最后看了这个混账一眼,修德转身就走。军需官在身后叫了一声,修德转头看他,长官的语气不容置疑:“要塞里来了贵客,像你这种脏兮兮的贱民还是别走正门了。”
“你说了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