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回到了镇子上,老板卡尔夫在店里等他。
“德森,你的钱呢?”卡尔夫问修德。“你的马车怎么也没有了?”
修德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全说了,然后把那枚戒指拍在桌案上。“就当是国家给咱们的补偿吧,感谢本店的支持和理解。”修德学着军需官的模样。
卡尔夫拿着戒指在手里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抬头纹都拧在一起了。
“上等的纯银。这可是梅森克斯公爵的千金给我的,不可能是假的。”修德说。
“但他们可不会这么想。”卡尔夫把戒指在手里捏了捏,但还是还给了修德。
“他们?”
“所有人。”卡尔夫解释道,“这玩意能买下一百个咱们这样的破店,够你我还有莱恩三个人一辈子吃喝不尽。你说这是梅森克斯小姐赏给你的,就因为她那宝贝宠物龙吃了你一匹走路都要抖三抖的老马?不,他们不会相信的,他们会说这是你偷的,然后跑去向治安官举报。你和我将百口莫辩,屈打成招。到时候,我们就要在大牢里了却残生了。”
“那你相不相信?老伙计。”修德问,“还是说你也认为我是个小偷。”
“我们是一家人,德森,我当然相信你。但他们可不会,就是这么个世道,没人盼着你过好了,只想着瞧你的笑话。”
修德拿起戒指,伸到卡尔夫面前:“那怎么办?我们再也别想从军队手里拿到一分钱了。”
卡尔夫看都没看戒指,他拉住修德的手,把戒指推到年轻人的胸口:“这是那位小姐赏给你的,你就留着吧,好好藏起来,我相信这枚戒指会有个正当的用途。”
小镇天边的大幕缓缓落下,街道上行人匆匆,只有巡街的治安官用火把照出一方小小的生气。
恍惚的烛光中,桌前的两人一杯接一杯,淡淡的啤酒就着有点变味所以卖不出去的咸炒豆。
“也就是说,你见到了一个贵族小姐。”
莱恩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边说着边又往杯子里填。
“是的。”
“她长什么样?”莱恩又凑近了些,都能闻到他嘴里的酒臭。“是不是个大美人。”
“也不算很漂亮。”修德撒了个谎,“贵族的女人不都一个模子。”
“金发?”
“嗯。”
“眼睛呢?”
“琥珀色。”
“身条怎么样?屁股大不大?”
修德从莱恩手里把酒杯抢过来。他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去睡觉吧,你醉了。”
“修德,让我看一看。”莱恩将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向前伸出手。
“看什么?”
“戒指给我看看。”
也没有多想,修德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戒指,递给莱恩。莱恩拿到灯下举起戒指仔细端详,好像能看透它的瑕疵。看了很久,莱恩说话口齿不清:“真漂亮,做工太棒了,我打赌这手艺只有阿云罗萨才有。如果我当时有这个玩意,麦莉肯定就跟了我,而不是上了那个小猴子的床。”
“别想了,去睡觉。”修德一把把戒指夺过来。
“你说这玩意得值多少钱?”莱恩边往楼上走边喃喃自语,“肯定值很多钱,修德你能靠它一步登天的。我的好兄弟,修德!来自赛里斯的林修德,你要发大财了。就我他妈是个倒霉蛋,每个周挣十三个铜板,心心念念的女人也跟我无缘无分。”
修德无奈摇头,没有去理会那些胡言乱语,独自收拾起桌上的残局。卡尔夫的小儿子病了,他今天下午就回家了。没有家小的修德和莱恩就住在店里,帮他看门。
楼上传来呼噜声,修德知道莱恩睡下了。他也上楼,回到房间里,脱掉外套上床上躺好。
月光沿着窗台的边缘流下来,撒在宁静的床头久久不肯散去,孤独的月亮也想寻找个孤独的人来做伴。
修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就是梅森克斯小姐高冷的面容和那头名叫帕伦尼娅的黑色巨龙。这对好姐妹已经飞入了他的脑海,现在就在他的枕头旁边盘旋。
似睡非睡的间隙中,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动,修德用余光朝出声的方向瞧了一眼,心想应该是老鼠吧,反正他屋里也没有奶酪,随它们翻腾去吧。
修德翻了个身,打算无视声音赶紧睡觉。
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修德从床上坐起来,心想和那些小畜生做了这么多年的室友,按理说老鼠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难道是隔壁菲利普家的猫又跑过来偷鱼吃了?修德下了床,朝声音发出的所在看去,这时他看到一个细长的黑影从月光不及之处飘出,步入月的光亮之中。来人身披漆黑色的宽大袍服,用衣帽遮住头部和脸,简直与黑夜融为一体。
“你是谁?”修德发问。经历了这么多蠢事,他现在一点都不害怕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物了。
黑衣人抬起头打量着修德,然后用某种分不清性别的尖细声音说道:“时间之水从未停止过流动,已经十个世纪了,时间之水从没有在您身上留下一丝创痕,尊敬的阁下。”
“你在说什么?”
“您的出现让上古的太阳散发出圣洁的光芒,照耀着这片负罪的土壤,弑龙者的王朝将再度驾临这个蛮荒的世界。”黑衣人根本是在胡言乱语,完全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时机将至。时机将至。”黑衣人说罢便化作黑暗的一部分,渐渐变得模糊,直至又回到月光不及之处才踪迹全无。直到这时,修德才被从梦的墓穴里刨出来,因为有人在楼下叫他的名字。
修德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看了看刚才黑衣人站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宽宽的月光延伸到门口。窗外的院子里有人在喊修德的名字,听起来很着急。
修德下床来到窗边,头伸出去看见楼下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老人,正是隔壁的菲利普。
“出什么事了?”修德问道。
菲利普老头擦了把汗水,朝他喊道:“莱恩出事了!”
当修德火急火燎赶到母马酒馆时,大街上全是看热闹的镇民,治安官已经带人封锁了现场。领头的队长认识修德,于是放他进去,酒馆里的景象令修德顿时不知所措。
酒馆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血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躲在角落里抽泣的麦莉,她蓬头散发灰白色的衣裙上沾满了血,一个治安队的老人正在安慰她,同时也是防备她突然做傻事。酒馆的吧台前躺着麦莉的丈夫,那个来自圣普罗南方某个小地方的瘦小男子,他已经死了,仰面朝天死相凄惨,胸口还在噗噗冒血。
“莱恩呢?”修德问跟在身后的队长。
队长没有说话,用下巴指指酒馆火炉后面。修德走过去,看到身首异处的莱恩。红棕色的脑袋滚出去老远,尸体侧身倒地,手里还握着一把带血的短柄刀,修德认得这把刀,是莱恩的,莱恩喜欢舞刀弄枪,经常让修德教他几招。
“是我杀了他。”队长说,“当时莱恩看起来喝了很多酒。他到酒馆里故意挑事,先杀了麦莉的丈夫后,还想杀麦莉和她的孩子。我赶到后不得已只能出手,我很遗憾,修德。但容我说一句,莱恩是个酒色之徒,他是罪有应得。”
“我明白。”修德只能这么回答。
修德根本没听见莱恩出门的声音。或许他当时正在想那个琥珀色眼睛的贵族小姐,也可能是他当时正在和那个神神叨叨的黑衣人东扯西扯。总之就是什么都没听见,如果修德听见了,也许就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一个老朋友横尸在他面前,身首异处,死相凄惨。
按照圣普罗古法,他的尸体要被挂在小镇西侧的大道上示众,警醒过往的人。
“他有家人吗?”卡尔夫沙哑着声音问一旁的修德。“我们应该给他的家人捎个信。”
“只有我们。”修德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