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宁气喘吁吁地赶到母亲的房间,还未进门,便见到门外婢女、家仆进进出出,忙成一团,穆宁顾不上许多,推开门口的侍女冲了进来。看到穆宁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穆老太君的贴身侍女兰梅忙掀开内屋帘子迎了出来,给穆宁躬身行了礼,嘴里念叨:“少爷,你可算来了,老夫人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心心念念盼您来呢。”
穆宁没回应兰姨的话,直接掀起门帘钻了进去。兰梅伺候穆府老夫人有几十年了,也算得上穆府的老人了,因此穆宁每次见到兰梅都会尊敬地称呼一声兰姨。穆宁一进里间,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直接扑了过去,跪倒在床边。床边原本正讨论药方的医生也都停了声,都将目光移到穆宁身上。
穆老太君睁开眼看了看满头大汗的穆宁,欣慰地笑道:“你来了,来了就好。”穆宁跪倒在地,看着母亲那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庞和那深深凹下的眼窝,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声哭道:“孩儿不孝,没能照顾好您,孩儿对不起您。”
穆老太君将手抽了出来,从衿下伸出一指微微一摆,“起来,坐到床沿儿上,挨着娘。”穆宁哆嗦地伸出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脸颊上早已淌满泪痕,心中宛如千百万颗尖针扎似的,被扎的心肝俱裂。
兰梅守在床边,看到夫人和少爷这般模样,也伤心地用汗巾擦拭着泪水。
“母亲,您肯定能好了呢,您这样的大好人,定能长命百岁,这点小病咋能难住您。”穆宁看着气息奄奄的母亲苦笑道。
穆老太君吃力地挥了挥手,表明自己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了,但那深陷的双眸依旧活力十足,充满爱意地看着哭成泪人的穆宁。
穆宁不愿相信,回头看着身后的兰姨,着急地问道:“兰姨,您告诉宁儿,母亲所说的是骗我的,对吗?您说话呀。”穆宁使劲地摇晃着兰姨,但兰姨只是一个劲地低声啜泣,不发一语。
“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的,我不信。”穆宁站起身来,愤怒地吼道。穆宁看见里间还有几个医生,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夫,救救我母亲,不论用什么办法,都救救我母亲,哪怕要龙筋虎脑,我也定能找了来。”
几个大夫都摇了摇头,表示无计可施,其中德州府怀仁堂的李掌柜向前一步,遗憾地说道:“老夫人这是沉疴痼疾了,已经无药可医了,现在权靠人参吊着一口气,穆少爷,我们尽力了。”
“胡说八道,一帮庸医,如果你们找不到方子,治不好我娘亲,就别想从穆府活着走出去。”穆宁大声喊道。
这几个大夫都是德州府数一数二的名医,在接到穆老太君病危的消息后,没等穆府的人通知,便早早赶来了,立马给穆老太君把脉问诊,煎制汤药。几人一起翻阅医书药方,但穆老太君本就是陈年老病了,平日里靠小心调养,也不甚明显,但现在天气骤变,气候干燥,血气不足,一下子经脉紊乱,脉象已乱的把摸不着了,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听穆宁这般威胁,吓得跪倒在地,连连请求饶命。穆老太君低喝道:“宁儿,放肆。”说完一阵轻咳,穆宁自知自己的行为惹怒了母亲,忙赶到床前探问母亲的情况。
兰姨晓得穆老太君的意思,趁这个当口,将几位吓得发抖的大夫请了出去,随后将门帘一遮,整个里间就剩下穆宁和穆老太君两人。
穆老太君想到刚才穆宁威胁几位大夫出了格,抬起手准备打穆宁,穆宁吓得低了头,但手举到半空终是没落下,看着这咫尺之间的儿子,穆老太君下不了手了。
“宁儿,男子汉,不准哭!”穆老太君以之前训斥穆宁的严厉语气说道。穆宁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一抹,“宁儿不哭。”
穆老太君满怀眷恋地看着穆宁:“爷两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你,就像看到你父亲了,可惜为娘见不到你父亲了。”
穆宁呜咽着说道:“娘尽说些糊涂话,您一定能等到爹爹凯旋归来的,到那时,咱们一家就能团圆啦。”
“团圆啦,”穆老太君从床褥下抽出一封书信,递给穆宁,“你爹早给你寄了信,但娘怕你一时冲动,什么都没准备,便单枪匹马地去找他,现在为娘看你万事具备,也就放心了,你看看吧。”
穆宁恭恭敬敬地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书写着“吾儿亲启”四个大字。穆宁这是与父亲失联几个月,第一次接到父亲的来信,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掏出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吾儿亲鉴。阅此书信之时,当闯贼渡黄河之际,值国家危亡之际,无需担忧为父安危,尔应发奋图强,经营穆府,为尔娘亲分忧。
大明国运多舛,内忧外扰,流民四起,盗寇成灾,后金闯关,祸乱京畿,生民十一,山河变色,江山倾颓,此危急存亡之秋,为官一任,自当守土安民,匡夫国难,又岂能畏缩不前,自求自保,吾儿应戒之慎之审之。
目下李闯犯边,兵锋直指京师,一旦京师沦陷,将置大明江山于何处,切要拼死抵敌,纵然身死,不可降敌,不可有辱门风。
为父誓将捐躯为国,尔等担负保护穆府尔之母亲重任,万不可有所闪失。勿念。
穆宁看着这书信,眼泪不住地滴落在书信上,将那书信的大半都打湿了,穆宁知道父亲来信的目的是告诫他不可降敌,誓要与敌抗争到底,为国尽忠。
穆老太君等穆宁将书信看完之后,轻轻唤道:“宁儿。”穆老太君早接到丈夫的书信,但却留中不发,她不想让穆宁卷入这没有穷尽的乱世纷争,如果可以的话,她情愿让穆宁做个农夫,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
穆老太君那干枯的手轻揉着穆宁的头,眼睛不由地湿润了,叹道:“宁儿,为娘之前对你苛刻了,都是娘的不对。”穆宁接过话头:“娘的教诲,孩儿终身铭记于心。”
“宁儿,以后照顾好晴儿。”
“嗯。”
“娘不在,照顾好自己。”
“嗯。”
那双干黄的手仍抚摸着穆宁的头。
“宁儿,撑不住的时候就不要坚持了,回乡下做个平头百姓。”
“嗯。”
“娘。”穆宁轻轻喊道,结果没听到回复,母亲的手也停止不动了,穆宁心中闪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猛地抬头,见母亲已经闭上了眼,手一下子无力地耷拉下来。
“娘。”穆宁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穆晴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怔的呆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穆宁提起拳头,一拳砸向地面,手指关节处立刻出现斑斑血迹,“吴述白,集合部队,准备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