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在朝多年,怎会不明白张御史的目的?但敬王明显有王上撑腰,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只得想办法“就事论事”了。
至于张御史提议移交刑部再审,那就与他大理寺无关了,因此暗自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道:“王上,臣等皆知王上看重这件案子,是以从提审到结案奏章不敢有丝毫懈怠。大理寺以尽全力,若是御史大人有疑议,提议移交刑部再审,也是合大月朝律例的。”
张御史一听他这么说,再次谏言:“王上,林余山匪徒占山多年,为祸百姓,若是不审理清楚,怕是对天下的百姓没法交代啊。”
宣武帝虽不出王宫,但对宫外的事知道的却不少。张御史想移交刑部再审,敬王提议结案,看起来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同的两个建议,但谁又能说不是“殊途同归”呢?
宣武帝看了一眼长身而立、沉默寡言的敬王,最终道:“那就依御史所言,移交刑部再审,一定查出个水落石出!”
从勤政殿出来,易田卿小声对路夜白道:“刑部可都是那老头子的人,你就这么放心让他去查?”
路夜白道:“就算有人说我放走了文君榕,可拿不出半点证据,但我们却能交出文君榕在大火中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易田卿道:“张御史肯定也想得到你把人藏到江湖中了,一定也会派人去江湖寻找文君榕的踪迹,你还是传个消息叫他这段时间老实点吧。”
路夜白点头。
他们左方张御史脸色阴沉的匆匆走过,易田卿奇道:“我就不明白了,这老头儿以前一身正气的,忧国忧民的,现在不想办法帮福王赈灾,净想着怎么把你赶出去,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路夜白道:“对他来说,眼下我可能比洪灾更能威胁到他。”
易田卿看他一眼:“......哼哼,我发现你现在说话口下留德了啊。”
路夜白没理他,拐了方向回宫。易田卿不好跟去后宫,摸摸鼻子,出宫回家去。
虽说上午没人找上门,但柳杨派墨菊秋月出去转一圈回来,就听到了她想知道的东西——昨夜敬王出入冷宫被个别宫女宦官看到了。
柳杨想着这样的流言如果真的动手查肯定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不过反过来想一想,之所以有这些流言而不是王上的问罪诏书,是因为大概传这些流言的人也没有“敬王出入冷宫”的证据,所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引起宣武帝的注意,然后找路夜白去问话。
现在早朝已经结束有一阵了,路夜白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被宣武帝叫去了,不知道有没有被训斥呢?
一想到路夜白可能会被宣武帝训斥,柳杨就忍不住心都揪了起来。现在她对路夜白的心情就像鸡妈妈总想护着小鸡仔似的,虽说十分清楚路夜白的厉害,但不管怎么说,宣武帝是他的父亲,而且现在他们是在条条框框框起来的王宫里,而不是自由自在的江湖中,所以,柳杨总担心这里的规矩拘束了路夜白,总担心他会受委屈。
墨菊来问午饭想吃什么,柳杨没什么心情,就叫她看着办就行。墨菊不知道柳杨是在担心路夜白会不会被宣武帝骂,以为是在为外面那些流言心情不好,便劝道:“夫人,这宫里的人就爱胡说八道,您别放在心上。”
柳杨点点头:“知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墨菊只好退下。
路夜白回来的时候,柳杨一听到门响,立即从床上翻坐起来,一看是他,鞋都顾不得穿,从床上跳下来直奔他去:“回来了?下了朝是被王上叫去了吗?说什么了?”
路夜白接住她,像抱小孩子一样抱住,蹙眉道:“就算是夏天,也不能不穿鞋。”
柳杨随口道:“知道知道了!你快说啊,是不是王上叫你了?跟你说什么了?”
路夜白将她放到床上,自己也坐下道:“去了勤政殿,张御史提议将林余山押回来的人移交刑部再审。”
柳杨道:“只有这些?”
路夜白点头。
柳杨想了想道:“这个张御史到底想怎么样啊?”
路夜白却十分明白,以前如果张御史只是叫人随时掌握着他的动向的话,现在他在朝中一露面,就算将来不与洛商铭争王位,却也没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全身而退。
可这些话他断不会对柳杨说的,她一定会担心。
“只有这些......你听说什么了?”
一进门柳杨的行为就不同寻常,加上这后来的追问,不用多想,就一定是有什么事。
柳杨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现在外面有许多你昨晚去寒蟾宫的流言,只有你而不是我们,我猜想有人故意这么传出来了。”
路夜白笑了下,额头轻轻碰了下柳杨的,道:“担心我被王上训斥?”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王上对你要调查当年的事什么态度,而且按照大月朝律例我们确实做错了,所以就算挨骂,也是骂得对的。”
“那你还担心什么?”
“......虽然道理上是这样没错,可我不想你挨骂啊......”
路夜白将柳杨揽进怀里,柳杨手臂环住他腰身,有种悬在半空的心落地的熨帖感:“我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路夜白摇头:“除了师父师兄,很少有人会这么担心我。”
柳杨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想缓和一下,便玩笑道:“以前你这么说我还姑且信一下,现在整座王城不知道有多少王公大臣想要将女儿嫁给你呢,有那么多人担心你呢!”
路夜白知道她又顽皮,无奈道:“我可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柳杨觉得有时候自己真是乌鸦嘴,因为不过两天,墨菊便听说高丞相的孙女高雅兰看上了敬王殿下,还求高丞相去王上面前求王上指婚呢!
墨菊将听到的消息说完后,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怕主子生气了。但等了半晌也没见柳杨有什么动静,便大着胆子劝道:“夫人,您别生气,殿下心里的人是您。”
柳杨却没有半点被安抚的感觉,现在她脑子里很乱。俗话说“空穴不来风”,何况是传高丞相的孙女和敬王的“绯闻”?如果没有这回事的话,外面的人肯定不敢乱传,那些现在问题就复杂了,如果高雅兰真的喜欢上了路夜白,想方设法的要嫁给他,那他们的境况就糟糕了。
柳杨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向墨菊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墨菊走到门口,她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道,“这件事你叮嘱宫里的人不要多言,更不要在殿下面前提起。”
墨菊有些不明白,但还是道:“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柳杨现在算是吃了“门户不对”的苦了。她自然是知道就算高丞相想嫁孙女,路夜白也断不会答应的,就算王上下旨,路夜白定是抗旨也不应。这就是柳杨头疼的根结,就怕路夜白为难,而张御史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狠狠在宣武帝面前告路夜白一状,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巩固与高丞相的关系,如此下来,路夜白腹背受敌。
柳杨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身在王宫中的无奈,这些事并不是她努力就能解决的。
独自心烦了许久,柳杨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她和路夜白留在这里的根本原因就是要查清楚王后娘娘当年的事,只要她尽快查清真相,那她与路夜白就能早点离开王宫!
想清楚了这点,柳杨心里好受多了。现在她管不了其他了,只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
柳杨趁午饭的时候,又去了成妃的荣德宫。成妃正要吃午饭,柳杨说自己的宫里吃没意思,便来荣德宫蹭一顿饭。成妃虽然觉得与这位柳姑娘没多少交情,但一段饭还是管的起的,所以,立即吩咐宫女添了副碗筷。
吃饭的时候,成妃见柳杨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便担忧的问道:“柳姑娘,这饭菜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
柳杨“勉强”的笑着摇头:“没有啊。”
成妃道:“我看你吃的不多。那是有什么心事吗?”
听到此问,柳杨慢慢移动的筷子放下,一蹙眉,竟然红了眼睛。
成妃一看她这幅模样,赶紧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道:“这是怎么了?”
柳杨泫然欲泣的模样道:“娘娘想必也已经听说了,高丞相的孙女雅兰姑娘不知怎么的喜欢上了我家王爷,高丞相还在王上面前提起这件事了。我......我这是伤心啊,我也进宫这么长时间了,不止惹怒了皇贵妃,连王上都嫌我出身贫寒。现在有了高姑娘,肯定会想法设法的叫我家王爷娶了她......原本进宫前,王爷答应我不在王宫久留,可若是真娶了那高姑娘,恐怕是跟我走不了啊。”
成妃一听她这话,立即问道:“敬王殿下曾允诺你不在王宫久留?”
柳杨点头:“我们相识于江湖,本来就快要成亲了,他说想带我来叫他娘瞧瞧,却没想到被王上知道了消息,非要我们来王宫。”
成妃自言自语道:“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柳杨假装没听到她的话,自顾的在那伤心。
成妃沉吟片刻,忽然道:“柳姑娘如此通情达理,若是王后娘娘还在,定不会因为姑娘出身江湖便瞧不起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