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昨天约好的不同,天亮了好一会,谢塔尼亚才姗姗来迟。邓肯坐在自己的房间打盹,看到她走进庭院,才慢半拍的步下楼梯,来到大门外的回廊前。
莉贝尔向来精力充沛,而邓肯又心事重重难以入眠,结果倒一样,两人都醒得相当早。打了个招呼,就事不宜迟的开始整理工作——邓肯这才知道莉贝尔看护的死死的工房里有个地下室藏着。
不过基本是当作仓库来用。
而转移下去的东西都不算太重,除了一个复杂的,怎么看怎么像不能动的差分机的结构,让莉贝尔拆解了好一会才放下去,剩下的都被邓肯一个人陆陆续续的搬到地下室。
也因此,在吃过早饭后,邓肯就决定继续回卧室里休息一会,搬东西的时候还不觉得,但一结束,他觉得自己大脑迟钝的要命,又肌肉酸痛。
而莉贝尔也没什么其他想法,而是锁在自己的工房里,继续折腾着——本人说搬下去的有些东西进一步刺激了她的灵感。所以趁着还记得赶紧动手起来。但和昨天晚上不同,谢塔尼亚一到,邓肯就在楼梯上听到她打着招呼,迫不及待。
“你来晚了,还有,斯诺呢?”
“他会来的晚些,不用急。”
“好吧吗,好吧。”
说罢,莉贝尔砰地一声关上门,邓肯刚好缓缓地徘徊下楼梯,无奈地看着谢塔尼亚。
“她老这样。”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玄关,语气稍有疲惫。疲惫到他甚至不想去确认昨天晚上的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
虽然那种程度的结论也没什么好特意找她确认的。
“事情有变化。”
“嗯?”
两人坐回客厅,谢塔尼亚的声音小到同在一个房间里的邓肯都有些听不太清。
“我本来想让你在这里起码躲两三天完全不出门……但现在不行了。”
昨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推测,但现在说是计划改变,而且是比较完备的计划改变,几乎确凿无疑的意味着,在昨天晚上到今天,又发生了其他更加严重的事态,不然晚上商量就行。
“出问题了?”
“很严重。就刚才,我在国家安全部拿东西,有警察找上门,说是死了个冲锋队的队员,凶器手枪上发现了我的指纹,以及擦着边的,半块模糊不清的指纹,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头绪,无论是手枪的来源,还是那些来历不明的指纹到底是谁的。当然,他们说知道我那时候在开会,所以肯定不是我干的。”
不详的预感。
“我说我没有,不过可能是和我一起处理工作的同事,但不确定,所以让他们也检查一下,然后我把我觉得有可能的几枚指纹记录拿出来——我那边也有少量档案,让他们现场比对。当然,他们很快就判定模糊的指纹和我拿出的那些没什么关系。为了以防万一,我说我也想要确认一下,他们同意了,我也就把他们记录下的指纹和我拿出来的比对了一下。当然,我也判断,纹路完全不同。”
邓肯感觉自己完全听得懂她要说什么,也对她下一句话是什么隐隐有所猜测。
“你的指纹和它完美符合昨天下午表演出来的把戏,如果不是演示过,我肯定做不出这样的判断。”
邓肯对着这句话发了好一会愣。
表面上,和背后蕴含的信息都实在是太多了。比如有一点,虽然谢塔尼亚感觉上是那种,如果有什么事情只能自己知道,就会死扛到底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喜欢猜谜,喜欢打哑谜。
加上这复杂的用词……
邓肯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敲敲墙壁。
“怎么了吗?”
“隔墙有耳,是吗。”
“我很喜欢这个说法。”她点点头,“的确,隔墙有耳。”
邓肯把这个消息消化了好一会,才向下追问。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走了。因为我说我不知道我可能在哪里留下了指纹,也许是在档案库里检查赃物?也许是收缴?也许是例行巡查?反正,我昨天的确不在,而且他们也有些怀疑,留下指纹的位置对于射击来说太不自然,简直就像是知道那里有指纹,刻意避开了一样。”
冷汗直冒。
昨天的这个时候,邓肯虽有强烈的危机感,但也只是觉得,这样做‘可能有危险’,为了以防万一,需要做一些手脚。
而事上最惊险的事之一,就是发现自己以防万一做的绊马索,居然结结实实的绊住了庞然巨物。如果自己昨天粗心那么一点,反应慢那么一点,对谢塔尼亚的交代和叮嘱少了那么一点。
那么留在枪上的指纹恐怕就不会是不明指纹。
“科尔?”
从谢塔尼亚的表情来看,他觉得自己猜对了,只不过她接下来说的那些话,又立刻让邓肯犹豫起来。
“你有这个想法不意外,但我昨天下午已经和哈尔特谈妥了,我想这肯定是科尔撺掇的,如果再来搅混水,有些多此一举了,非常多此一举。我之后又见了他一面,至少那时候我感觉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去杀一个冲锋队队员。”
这次听到昨天下午,冲锋队队员这几个关键字的时候,邓肯终于回过味来。
死的是一个冲锋队队员。
“昨天下午?”
“对。”
“是不是我见过的,我跟你说的……”
“没错,但不是你干的。”谢塔尼亚说,“你闹了他一会,之后又有人见到他气急败坏,时间对不上。”
也就是说,确实是昨天下午因为自己的鞋子出现破绽就差点去告状的那个青年,是吗?
这样的话,总感觉有些奇怪。
自己仿佛身处迷雾的三岔口,很多关系错综复杂,难以厘清。甚至要问什么,怎么问都不知道,他仔细咀嚼着两人刚才的交谈,艰难地判断着哪些话题安全,哪些话题却又危险。
“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不是科尔的话,还可能是谁?谁有可能知道这些破事?他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的失败大大剌剌的告诉别人吧。”
从动机和时机来看,科尔都最有可能。或者说,是邓肯心目中唯一值得怀疑的人选。
“那时候灯亮了。”
“什么意思?什么时候?”
“记得昨天在审讯室的时候吗?我和你交谈的时候,的确什么人都没有。”谢塔尼亚小心的选择着措辞,但她清晰的,坚定的描述能直接唤起邓肯的回忆,邓肯又看到了昨天的那间房间,他在桌子后,看着两人唇枪舌剑,回忆着谢塔尼亚简明扼要的指示,“但是在那之后,在科尔进来之后,里面的灯就亮了。光线很刺眼。”
“对。”
“然后,玻璃又变成了单面镜。我们这边又变亮了。”
灯光忽闪。
他明白谢塔尼亚的意思了,不是说在玻璃和镜子间的切换——虽然的确在亮光之后那扇玻璃的确能起到监视的效果,而是科尔进来之后,他们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完全集中在科尔身上,如果玻璃背后还有人暗中窥视,他们连一点点都察觉不到。
这个时候,可能有人又回去,暗地里观察着两人的行为。
“他等了很久,意味着别人——如果有的话——也等了很久。他能听到,意味着别人——如果有的话——也能够听到。”
动机的问题可以解释,下一个问题在于时机,也就是,邓肯记得根据谢塔尼亚的暗示,凶器是科尔的手枪,别人又有什么机会把这个手枪从那里抢走,又作为凶器栽赃在邓肯身上呢?他哪里来的这个机会?
“你记得吗?他是在我们之前离开房间的,然后……”
对,自己拎着手枪的后部,丢在了地上,然后谢塔尼亚说话,科尔什么话都没说出来。静静地,沉默地,离开房间。
那时候枪还留在地上,这样没错。
“那么,但是,为什么……你后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枪在他身上吗?”
“我没注意。”
“我不信。”即使当时没注意,谢塔尼亚肯定能想办法穷根究底。
“事实上,在身上。”谢塔尼亚松口承认,“但这也没意义,他们说凶案现场的枪调换过一次,那么这把枪在科尔身上调换第二次也有可能。简单地说,科尔先走,我们之后离开,这时候有人大摇大摆地进入房间,把自己的枪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把沾有你指纹的那把枪拿走,很困难吗?”
到了这个地步,谢塔尼亚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已经很明显了。
“再之后,科尔闷闷不乐的调整好情绪,回到房间,捡起手枪——他会注意这是不是他那一把吗?”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