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看着眼前的卢婷，心中不禁一阵惊恐。他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而卢婷转过头，看着画板，继续画着白线。程俊叫来了周美青，让她照看好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自己退出了房间。
他忘不了卢婷刚刚的那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仿佛，只有程俊一个人才能读懂。他回到办公室，额头上全是冷汗。杜斯察觉到他的异样，便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啦？”程俊的心还没有定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想什么。他看着杜斯，笑了笑说：“没事，肚子不舒服好像要拉肚子。”杜斯听了之后哈哈一笑：“正常，我也经常拉肚子。我一喝咖啡就会拉肚子的了，包里也有药，你要吗？”程俊很敷衍地点了点头。杜斯说：“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很不舒服了。赶紧吃了药去厕所呆着吧！”程俊接过杜斯递来的药，放在一旁，就自己一个人走去厕所呆着了。
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面，满脑袋都是陈彩腾、黄宝钊、卢婷三个人和他相处的情景。他觉得，这三个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共同点，他努力回忆着。
“陈彩腾看到蜘蛛就会抓自己的后脑勺……”
“黄宝钊一看到蜘蛛也会拍自己的后脑勺……”
“卢婷的画里也有蜘蛛在后脑勺……”
“陈彩腾那天说的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走’、‘虫’、‘净’……”
“黄宝钊说的是‘死’、‘死’、‘虫’……”
“卢婷说的是‘净’、‘虫’……”
这时候，程俊惊了一下：“为什么他们三个人都会说有什么‘净虫’的呢？一个说‘走’，一个人说‘死’……”
程俊结合他们各自的问题表现，又想：“陈彩腾一直抓自己的后脑勺，一边说什么‘走虫净’……‘净虫走’？他拍着自己的脑袋，其实是想抓走……‘净虫’？”
“黄宝钊那天看到蜘蛛玩具，也会用手拍自己的后脑勺……他的意思难道是……想要拍死‘净虫’？”
“卢婷画了那么多画，都是在表达后脑勺上有蜘蛛虫子，并且用丝线控制这大脑细胞，她的眼神好像在告诉我，这就是净虫的样子？”
想到这里，程俊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越想越可怕。“为什么只有他们会说有什么‘净虫’在人后脑勺上面呢？这是只有他们这个群体才会看到的吗？为什么呢？集体潜意识？没理由，他们的个体差异太明显了……为什么？为什么呢？”程俊丝毫没有发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他听到厕所门外，杜斯大声呼喊他名字的声音。
“程俊！程俊！你在里面吗？还好吗？快下班啦，你没事吧？你不会是晕倒了吧？！快发出点声音啊！”程俊被这叫喊声拉回现实世界中。他回复了一句：“没、没事”，便按下了冲水按钮，准备开门走出去。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又毛骨悚然，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道我们人类都是傀儡，被这个叫‘净虫’的东西控制着？！”
当程俊从厕所里面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周美青。周美青说：“程老师，卢婷已经被锋哥接走了，她画的画要保留吗？还是都扔了？她今天画的画感觉好恐怖啊！”程俊呆呆地看着她。突然，他想到，要不把卢婷的画都收集起来，看看能发现什么？于是他回复周美青：“额……咳，先不要扔。你赶着下班吗？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花点时间，把卢婷一直以来画过的画，有保留的都拿到我办公室来？”周美青“哦”了一声就跑开了。程俊心想，这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大约十分钟，周美青便拿着一堆画过来了。她放下之后，还没等程俊说一句“谢谢”，便开口说：“程老师，东西我都拿过来了，你慢慢看哈，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现在的公司里，就只有程俊一个人。他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好卢婷的画像。他发现，卢婷只是画一些彩色的，一团一团的东西，没有什么明显的规律。到后来，画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很粗的线条，这些线条里有一部分平行，有一部分横七竖八。程俊单独把有线条的画拿出来，仔细比对，他发现，只要有线条的画面，画的底色都是黑色的。
程俊看着眼前的画，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意思。这时候，他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心想：“别多想了，哪有这么可怕的事情，也许是巧合罢了。”他起身，想要倒一杯水，却不小心把画弄到地面上。
他把画捡起来，心想：“算了算了，不弄了，赶紧回家吧。”捡了几张，这时候他惊讶地发现，有两张画，似乎可以拼接在一起。程俊很好奇，难道这里的每一幅画都只是一部分？他想，对于自闭症患者这个群体而言，这种可能性很大。他连忙拿起了所有的画，来到教室，颤抖着按下电灯开关，把画铺在地上，尝试着能不能把画拼在一起。他先拿出那两张似乎可以拼在一起的画，以它们为中心，开始寻找能够贴合的画。果然，他发现了一张很特别的画，似乎可以放在左边……不久之后，他根据颜色的相似点，又发现了一张画，可以继续放下去。“没错，可以拼。”这时候他不禁暗自惊喜：“这个卢婷，可能是个天才。”
过了一个小时，程俊震惊得拼不下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用卢婷的画，拼出一只巨大的蜘蛛出来。有蜘蛛的地方，背景全是黑色的，就像人的头发一样；蜘蛛的嘴里吐着大量的白色丝线，它的爪子有力地抓住头发。程俊被吓得瘫坐在地上。他喘着大气，眼睛瞪得好像要掉出来一样。
要是被其他同事发现卢婷的画中有这个大的图案，肯定会惊喜万分。这些画是卢婷用了1年多的时间，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下画出来的，公司可以凭借着这一点大肆宣传，宣传公司培育出一个天才。
但发现这一点的，是程俊。现在的程俊，除了惊讶，还有恐慌。他全身又开始颤抖，并且胡思乱想了。
这时候，手机震动了好几下，他不耐烦地看了一下，发现是柴欣发来的，问他现在在做什么。程俊这时候的心才恢复了一下，用手机对着地上的画，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送给柴欣。并且敲了几个文字：“你在哪？我想见你。”
柴欣看到了图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到程俊的文字，隐隐约约感受到不太对劲，便回复说：“我在家，等下在我家楼下的公园散散步吧。”
这时候的程俊很疲倦。他已经忘记自己有没有整理好课室的画了。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做什么。来到公园后，四下无人，空荡荡的公园里只有程俊一个人。很快，柴欣拿着一些水果过来了。他看到了程俊这模样，十分疑惑，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了。
程俊把最近的经历以及今天的发现都告诉了柴欣。柴欣听完之后，把一个小番茄塞进程俊的嘴里，然后说：“所以你现在很惊讶，惊讶这些学生有这么巧合的共同点；也很疑惑，不知道这些现象说明什么问题；你也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说，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被这个叫‘净虫’的东西控制着，只有自闭症患者才能看到‘净虫’的存在。”
程俊点点头。“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如果这个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为什么普通人看不到它，只有自闭症患者才能看得到呢？”柴欣又问。
“是因为‘净虫’是通过吐出丝线，将这些丝线人类的神经束，来控制人的感觉、触觉、视觉。这种东西能够改变人类的视觉，让普通人看不到它们，摸不到它们。相对于正常人而言，自闭症患者的神经束上有很多没有被基因修剪过的分支，对于这些多出来的分支，净虫没有办法完全用线连上，所以说，自闭症患者是脱离了净虫控制的人群。他们才是人类最真实的模样。他们看到这个东西的存在，并且想努力摆脱这些虫子；而我们，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是我们想要说的，还是净虫要我们说的。包括——”
程俊停了一下。柴欣问：“包括什么？”程俊说：“包括，让我发现这东西的存在……”
“对啊，如果这个净虫真的是控制你的本体，那么它能够控制你的行为、思想，为什么会让你发现它的存在呢？它可以直接控制你的思想，让你觉得自己是疯子，又或者，让你直接一笑了之，忽略它，不就行了？”
“我想是因为，它在做一个实验。因为就算我把这个事实告诉给全世界听，他们只会认为我是傻的，没有人会信我……结果就是，他们的存在丝毫没有发现，他们的地位也丝毫没有被动摇。”
“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柴欣又问。
“我不知道。”程俊看着柴欣，又说：“也许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会认真听我讲这件事了。”
程俊回到家之后，很快就睡着了。当一个人精神紧张的时候，其实他是睡不着的他会很亢奋。但这个可怜的人，在这一天，几乎到了奔溃的地步。而在奔溃边缘拉住他的人，正是柴欣。经历了陈彩腾母子的离开、陈冲的死亡、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他累了。
程俊越来越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净虫”的存在。程俊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断地去问自己：为什么人的视力范围这么窄，人眼睛，只能看见可见光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大部分的光波，人类是没有办法看见的。为什么人的眼睛构造这么简陋，以至于看不到‘净虫’的存在？
为什么科学发展这么久以来，人体内储存记忆的器官一直没有找到？人体的细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亡，按照推论，每隔几年，人全身上下的细胞就会被全部替换掉，也就是说，你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但为什么，你身上还保存着几十年前的记忆？
人类的眼睛是永远看不到自己的样子的，甚至，他永远也不能看到自己后脑上有什么东西。他只能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要是没有镜子和倒影的出现，人类大概大概永远也不能看清楚自己的相貌。为什么人要进化出这副模样呢？
太多太多这样的问题在困扰着程俊了。但让他感到凄凉的是，一直以来，程俊都想要自由。对于自由这个概念，程俊的理解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但现在，他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只是一只虫子的傀儡。
自由是什么？自由这个概念，一直以来程俊都认为，这是他在这十几年里面的学习、经历里领悟出来的。但他发现，他所理解的自由，只是一只虫子赋予给他的。那他一直以来追逐的所谓的“自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所追逐的，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这只该死的虫子想要追逐的东西？
如果你渴望着自由，但是这个“自由”却是由别人赋予你的，那你追逐的是别人的自由，还是你自己的自由？就算到了最后，你认为你实现了你所谓的“自由”，从整个过程来看，你是不是自由的呢？从结果来看，你是不是自由的呢？
可悲的是，有很多人追逐着别人的残羹剩菜，还自认为追逐着自己的山珍海味。别人做什么，他们就会跟着做什么；别人不做什么，他们就会嫌弃什么。这些人，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傀儡。他们的一言一行，一思一想都被别人的丝线困着，被别人的“囚丝”控制着。
程俊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他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说了一句：“让我睡吧，净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