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闹钟像往常一样准时响起，整个房间里充满着滴滴答答的闹钟声，像虫子爬行的声音一样，刺激着程俊的大脑。过了一会儿，程俊从睡梦中醒来了。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让他感到疲倦，现在的他，觉得整个身体都散架了，就好像刚做完苦力活一样。程俊打了一个哈欠，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他还是眯着眼睛。他不想起来。
“程俊，你醒了吗？”
程俊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他慢慢睁开眼睛，依然一动不动。他没有办法动，因为此时的他，被六根结实的牛皮皮带固定好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今天你爸妈来看你了，来，先把这些药吃了吧。”
程俊缓缓转过头，眼睛盯着说话的这个人。
“柴医生，你脑袋后面有虫子，要杀你。快点拍走它。”程俊一边说，一边抬起下巴，用下巴指了一下柴医生的脑袋的方向。
“好好好，我先让护士喂你吃药，吃完药之后，我再把这些虫子拍死，也帮你拍死你后脑勺上面的，好不好？”
程俊说：“没用的，他们一直都在，我快被它们丢弃了。”说完，程俊便把头甩过去另外一边。他挣扎着，想要继续抓后脑勺，哪怕他的后脑勺早就已经被他抓得头破血流了。
柴欣走出了程俊的房间，对一旁的护士说：“美青，麻烦你先喂他吃药，然后检查一下他的指甲，如果太长的话，就帮他剪一下吧。他父母今天来了，我去接待一下。”周美青说：“好的，柴医生……要是他发狂来抓我怎么办？”柴欣笑着说：“他只是有幻觉，智力是正常的，他知道你是人类，不用怕。”
不久，程俊的父母来到了本市市一级精神病院，也就是程俊目前所在的医院。他们直接来到柴欣的办公室。
“柴医生，你好。”柴欣听到程俊父母的声音之后，马上抬头，笑着回应他们：“你好啊，程爸，程妈。”一番寒暄之后，程妈开始问柴医生关于程俊的现状。柴医生说：“程俊的被害妄想还一直存在，我们给了他开了一些精神类药物，去控制他出现幻觉的情况。前段时间已经好了一点，没看见他说要抓虫子，但最近情况有点反复，我们已经在研究调整药物的剂量了。”
程爸一听到柴医生说程俊最近的情况有点恢复，脸上冒出一丝愉悦的神情；但是听到她说情况有点反复的时候，脸上顿时又失落起来。
程妈说：“那他现在还有抓自己的后脑吗？”程爸推了一下程妈的手，说：“你刚刚没听到柴医生说的吗？她说没看见他抓虫子了。”这时候，程妈的心才定下来。“我们儿子怎么会得这种病啊？”程妈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自言自语，“这都快十年了。”
柴欣倒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说：“程俊患上的这种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目前来说，其实它的病因未明的，多起病于青壮年的人群。虽然他们的思维、行为、情感，有很多不协调的地方，但是他们的意识是清醒的，智能尚好。这类人群其实并不可怕，他们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
“那程俊说的什么净虫是怎么回事？”程妈问。
“那是他的幻觉。这种病人一开始发病时表现为敏感多疑，逐渐发展成妄想，有时会伴随着幻觉和感知觉综合障碍。程俊说他看到每个人后脑上的蜘蛛，也就是‘净虫’，其实是他的视觉上幻觉，他还说自己听到净虫‘丝丝’地声音，那就是他的听幻觉。同时，他还有多疑的行为，觉得这个净虫是在害死他，控制他。其实程俊是我见过那么多病人以来，智商是比较高的一个了。他在不发病的时候，经常和我讨论一些哲学方面的事情。当我们不讨论‘净虫’这个东西的时候，他的行为、语言和思维其实没有明显异常的。”
“那他可以继续工作吗？”程爸问。柴欣回复：“这个要看情况，理论上说，只要程俊学会跟自己的幻觉共存，并且不再害怕他们，对他们做出病态的反应，他是可以的正常工作的。但这要看实际情况。”柴欣说。
程爸回复道：“是这样的，因为程俊也来这里三个月了，你们医院的治疗费用也是相当的高，我们家的经济本来就计较困难，想看看他的情况，看看他能不能出院。”
柴欣听了，呆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尊重家属的做法，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们做的吗？”程爸说：“我想麻烦你看看他的情况，然后评估他能不能出院。”
送走了程爸程妈之后，柴欣来到领导的办公室，说明了一些情况，请求领导的批示。领导要求她按照医院的流程走一下，去和程俊聊聊，评估他的情况。
柴欣来到程俊的病房。程俊看到柴欣，便对她说：“柴医生，这些东西让我感到不舒服，我想出去活动一下。”接着，便抬头看着绑在身上的牛皮皮带。柴欣听了之后，吩咐周美青叫来几个护工解开皮带，然后跟他说：“我们出去聊聊？”
柴欣和程俊来到了一间咨询室。咨询室里有摄像头，摄像头的后面，是柴欣的领导在看着。两个人呈九十度坐好后，柴欣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俊沉默了很久。好一段时间，他说话了：“柴医生，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一个老师，还梦见了一些朋友。”“噢，能分享一下你做了什么梦吗？”
程俊说：“我梦见了陈冲，虽然他已经死了，在梦里，他还是死了，这一次，他是抽烟得肺癌死的。我一直很懊悔，跟他喝完酒之后，没能阻止他酒后驾驶，结果他冲进河里被活活淹死。还有梦见了彩腾。他也摔死了，但是这次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你说好笑不？我还记得那天，彩腾和我踢足球，他跑着跑着，不小心摔倒，就这样没了。”程俊停了一下，“我知道这些事一直在影响着我。我怪我自己没能救回他们。”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有时候我也会笑自己，怎么一个虫子就能控制人类呢？”听到这里，柴欣警惕了一下，因为程俊主动谈起幻觉的对象，有可能会诱发他发病。由于程俊已经吃了药，柴欣很小心地问：“你觉得这个虫子的存在很可笑？”
“可能我在用这些虫子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吧。我当时看着他们两个人死去了，却真的无能为力。我记得，从彩腾在我面前死去的那一天起，我才看到每个人的后脑上有虫子的。我认为，我只是一个傀儡，我是无能为力的，是这些外星虫子让我救不了他们。”程俊看了柴欣一眼，说，“柴医生，在梦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这些话，我没有跟父母说过。”柴欣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
“我还想到了自由。你说，现在的我是自由的吗？看着他们的死去，我可以无中生有地虚构一个东西，来代替我的内疚感，这说明，我是自由的。但是由于这个‘自由’，我被送来这里，被你们用皮带绑着，我又是不自由的。我知道这些外星虫子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只要一吃药，他们就不见了，不吃药的话，他们就会爬出来。”
柴欣听到这里，问：“那你是想消灭这些虫子，还是跟他们相处下去呢？”
程俊想了一下，他说：“我得告诉我自己，陈彩腾和陈冲都已经死了，这些虫子，只是我希望他们还活着的幻想罢了。我是自由的，既然我能够凭空想象出这些东西，就能让他们消失掉。柴医生，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理解，你跟其他医生不一样，只有你认真听我讲的话，没有一丝批判。那个杜斯杜医生，他经常笑话我，我是知道的。”
“所以说，你的决定是，要消灭掉这些虫子咯？”柴欣尴尬地问。
程俊说：“但我没有信心。可能还要吃药吧。”柴欣听到这里，评估了一下程俊目前的情况之后，决定把程爸程妈的想法告诉他。程俊听完之后，回复她：“没事，按照你们的流程来吧。”
谈话结束后，柴欣和领导反馈了程俊的情况，并且给出了自己的评估意见。在报告的时候，杜斯医生也在，他附和地说：“我也同意虫子可以出院，在家吃药，定期复诊。”
几天后，程俊出院了，回到家里养病，不过需要定期回医院复诊。一旁的邻居知道程俊回来之后，都纷纷关好了门，生怕程俊对自己构成什么伤害，并且议论纷纷，警告周遭的朋友注意程俊这个人，看到程俊，要绕路走。这种对精神病患者不理解、不尊重、甚至于歧视的现象在当今的社会依旧很普遍。这种现象显示的，其实是这类人的无知。
这类人是自由的吗？他们的行为、语言、思想是开放的，没有人阻止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但他们被自己的无知和恐惧束缚着。他们不去了解、不去沟通，单凭自己的想象就做出歧视精神病患者的行为，这些人，难道不是被净虫的囚丝束缚着吗？
所有的歧视和偏见，其实都是作茧自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