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刚过，ZOOM医院西侧的一幢建筑物前已经围了好些人，而且越往里人越多。手术擂台比赛的手术室就在一楼走廊的尽头，两间手术室的大门面对面。之前昆内尔医生已经有一名预约做手术的病人，他给尤恩安排了从ABBAD转院来一个相似病情的病人，按照昆内尔的话，相似的病况下手术做得又快又好的自然更是高手。从昨天到今天他给了尤恩大概一天的时间来了解病人的情况，并且放话说这样可以做到最大限度的公平。只给对手留了这么点儿时间来完整地了解病情，制定手术方案，这在任何人看来根本无丝毫公平可言，昆内尔这是故意地挑衅，不过尤恩一点都没有害怕。这几年无论是在诊所还是在医院，他亲身经历过相当多数量的手术，各种类型的病人他基本上都见识过。在诊所工作不用为了上手术专门去打点人际关系，尤恩可以专心研究手术和新仪器的使用，这个过程所积累下来的经验不仅使他诊断病人时脉络清晰，而且逐渐根据具体的病症总结出独特的手术方法，把专业知识、精湛的技术与仪器的使用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不过尤恩十分明白昆内尔作为业界的领军人物，其专业水准不容小觑，所以即或给的时间太短，他也力求做到精益求精，对资料掌握到烂熟于心。
手术室里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两间手术室的配置一模一样，只是在尤恩这边的手术室里有一架白色的精密手术仪器。尤恩仔细检查着手术室里的东西，顺便与合作的同事互相熟悉一下。麻醉医生叫法南奇，是个才来三年的新人，性格活泼，他觉得自己能够被选择进入手术室现场见证这次擂台赛非常幸运，情绪高涨。尤恩一边忙着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倒也不觉得烦，还觉得挺有意思。“昨天听说有这次比赛，我当时就想要是你这次能够打败对面那个老古板的话，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你不知道他在这个医院里不只是老大，简直是土皇上，他说的话没有人敢反驳。问题是他的思想和现在的社会已经严重脱节，可是他还觉得自己是从来不会犯错。我们所有的人都得把自己扭成麻花，咬紧牙关按照他说的去做。即或是错了，也只能事后偷偷地改正，不敢让这位知道。”法南奇一边检查着输送气体的管道，一边继续讲着：“他做错了事情，产生的后果要我们承担，自己却把所有的功劳都揽过来，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领导呢？他既没有容人之量，也没有领导的艺术，只是靠着自己当初的那么一点点的老资本，在这里简直是能霸道得上了天！”尤恩听到这话笑了起来。随后他不经意地走到了麻醉医生的仪器旁边，假装不太熟悉，慢慢地问法南奇。其实尤恩闭着眼睛都知道仪器上那些按键是做什么的，只不过是想趁机检查是否有隐藏的按键。“说实话，这间手术室我是第一次来。之前我参与的手术全都是在另外一幢楼里。不过我们麻醉医生的仪器除了型号和新旧有所差别之外，其他都没有什么区别的。”法南奇一边指着每个按键一边解说它的作用。尤恩听着法南奇的解说，眼睛在仔细地搜寻着操作盘上的每一寸地方。万幸的是尤恩眼光扫了几圈，并没有发现任何隐藏式的按键，每一个按键各司其职，都有其具体的作用，法南奇也都解释得清清楚楚。即或是这样，尤恩仍然不敢太过放松。他告诉护士，自己这边需要准备一个医用氧气瓶：“这是我一向的习惯，任何事情宁可准备充足，以便出现节外生枝的意外情况时，我们不会慌张。”小护士们都非常积极，感觉她们在准备一场精彩的大戏。对于女生天性里带着的八卦基因，尤恩也有点儿无奈，不过这种情绪对于手术倒是很有帮助的。
下午三点整，手术正式开始。两间手术室的二楼都有观察室，一整面墙都是玻璃，从里面看过去，一楼手术室里的情形一览无余。赛迪董事和院长等一些管理层的重要人物都来了，一起聚在二楼的观察室观摩这次擂台赛。两间观察室相通，人们在室内可以清楚地看到两边手术的进度。
刚开始的步骤一模一样，先上麻醉，等到病人的血压和脉搏稳定了，保持在一定数值范围之内，主刀医生开始在身体上事先已经定位好的地方开始动手术。两个病人的病灶位置基本相同，所以两位医生的基础步骤都是一致的。打开腹腔之后，昆内尔拿止血钳固定好创口的位置，开始寻找病灶。他看到了病灶，位置不难找，他应该很快上手切除。但是在病灶前面恰好有一根静脉血管，旁边还有延伸出比较茂密的毛细血管，仅凭人眼很难完全躲开，一旦不小心动了这些血管，不仅会影响切除病灶，还会造成大量出血，给病人加输血液的话这手术效果就打了折扣。这种情况只有在打开病人腹腔遇到时才能临时处理，无论是CT还是核磁共振拍出来的片子是无法观察到这么细致的。事到如今，昆内尔也只能继续手术，他已经嘱咐护士准备了几袋鲜血。果然在切到第三刀的时候，一股不小的血流就涌了出来。昆内尔一边让副手用高压吸血枪把涌出来的血赶紧吸掉，一边加快速度切除病灶。尽管已经给病人输血，麻醉那边仍然不断地报告血压值在持续降低。尽管目前的形势不太乐观，昆内尔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面不改色，一边让副手持续用吸血枪帮忙吸走涌入腹腔内的血液，一边告诉护士让血库再送几包血来，一边用止血钳紧紧地夹住刚才受损的静脉血管。除非不得已，手术过程中破损的血管一般很少用止血钳，因为阻止了正常血流，血管受阻的同时，会膨胀出一个血包，这样会有血管爆裂的危险。昆内尔也知道这种危险，但是时间很紧，之前他也没有让护士准备专门止血管用的电子焊枪，出现这种始料未及的情况，为了节约时间只能用物理方式短时间内先阻止血流动，等到病灶完整切除之后再处理。手术过程中出现这样是情况的确让人感觉上不太舒服，昆内尔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手法依旧行云流水。手术的后半段非常顺利，连缝合都是他亲自上阵，没有让副手替换。等到手术顺利完成后走出手术室，院长和赛迪等一干人早就等候在门口，一见到昆内尔，大家都给予热烈的掌声。昆内尔虽然笑着点头示意，还是暗中问了身边的秘书：“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秘书有点胆怯，不敢看昆内尔的眼睛：“那边的十分钟前就出来了。”其实秘书没敢说实话，尤恩至少比昆内尔提前了二十分钟结束手术。
尤恩打开了腹腔，之后全程用仪器操作。他也遇到了与昆内尔相似的问题，有血管挡在了切除病灶的路径上，如果仅是靠自己的肉眼，血管大出血的同样不可避免。不过尤恩不一样，他使用的仪器在锁定的病灶位置后，通过声纳将一支非常细小的探头慢慢地通过血管交织成的网状结构，顺利到达了病灶之后，探头顶端射出激光束，将发生病变的部分完整地切割了下来，而且边缘非常光滑。激光束在切割的同时用高温把切除了病灶的创口进行消毒和止血，所以尤恩手术最主要的过程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在副手缝合伤口时，尤恩一边和其他医护人员轻松交谈，一边踱着步子走近法南奇，小伙子这时候对尤恩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快又完成得如此完美的一台手术。尤恩一边回应着他的赞美，一边仔细观察着血压和脉搏的数值，直到副手缝合完成，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病人被推走之后，尤恩才松了一口气，走出手术室，第一个迎接他的就是伍兹：“兄弟，手术做得太漂亮啦！你的对手还没露面呢！”院长和董事们都非常热情地握着尤恩的手：“从今天起我们ZOOM医院正式聘请您成为我们的专家，不仅是可参与医院的手术，还要授课指导医生们如何熟练掌握这些精密先进仪器！”
昆内尔坐在办公室里面如死灰。他把尤恩做手术的录像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找不到一丁点儿的漏洞，整个过程明明白白地诠释了完美两个字。作为一名几十年从业经验的外科医生，他都禁不住从心底里佩服这个年轻人精湛的技术。无论手术的简单与复杂，细节上的完美与结果的成功是所有内行人都明白的。他并不嫉妒尤恩的胜利，他只是不能够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否定。现在整个医院的风向都变了，大家不再以他马首是瞻，这种转变虽然还是有点儿遮遮掩掩，但是在职场这么久，昆内尔还是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的那种无助。虽然做完手术那天院长和几个董事都给予了非常高度的称赞和肯定，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昆内尔读懂了成王败寇这四个字。
电脑上的申请书打了几行字又删掉，昆内尔十分烦躁，伸手一端杯子：怎么是凉的？！这还了得？！人还没有走茶就先凉了！内心的无名火忽然就冒了出来，手一抬，茶杯碎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的声音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
此时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秘书的脑袋看到地上的碎片时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之后万般无奈地走了进来：“昆内尔医生，有人找您。”昆内尔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都没有眨一下：“给我换一杯热茶来。”秘书赶紧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出去，门却没有关上，昆内尔正想发怒，下一秒钟，又有人进来了，昆内尔抬眼一看，是尤恩！
昆内尔赌着气没有站起来也不打招呼。尤恩却是笑眯眯地坐到了对面，顺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来尝尝新鲜出炉的蛋挞，这边喝的是拿铁咖啡。我也不知道您具体爱喝什么，就买了最不会出错的一款。味道很香，趁热喝。”尤恩拿出咖啡杯，推到了昆内尔的面前，像哄孩子一样，拿好吃好喝的来引诱。坐在椅子里的中年医生本来想继续摆出一张扑克脸，无奈咖啡的香味使劲地往鼻子里钻，“哼！喝一口也不会怎么样的！”这样想着，眼神飘向了咖啡，一起跟着的还有手。
“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很少喝咖啡了。”昆内尔拿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纸质杯子特有的略带粗糙的质感与骨瓷茶具柔润如玉的触觉明显不同。他想起来自己上大学和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功课压力繁重，每天熬夜都需要咖啡支持，那时候年轻，也喜欢咖啡的浓重味道。上了班之后依旧非常忙，查房、做手术、做演讲，轮番下来，能给自己的时间很少，安静下来品尝一杯咖啡的时间越来越少。再后来升了职位，配了秘书，而秘书每天只泡绿茶。他没有功夫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也就再也没有喝过咖啡了。
“现在这种情况也好。以后我安安稳稳地待家里，可以自己冲咖啡喝。”昆内尔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好像有种魔力，让他能够谈起自己的过往，谈到自己的将来。
“您想喝咖啡我以后经常给您买，但是您想安稳待在家里可是不能够。”尤恩依然笑着说：“医院让我来讲课，我也只是摆弄那些仪器方面还可以，但是说到做手术，真正的大国手还是您，我想请您和我一起来讲课。您做了那么多年的手术，肯定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和病例能够与其他同仁分享，您就是一本活生生的医学宝典！”
“我？”昆内尔呆住了：“我……我还没有想好。每天工作那么多。不、不是这个原因。我想辞职回家带孙子。”说到辞职时他的内心纠结了一下，立刻又想到与其让别人把自己辞退，还不如自己先提出来，面子上好看一点儿。脑子里想像着一个退休的老头儿无所事事的形象，昆内尔一瞬间开始对自己自怜到快要落泪。
尤恩眼睛一瞬间睁大：“您要辞职？干嘛要辞职？我这里需要您的帮助。而且教学方面肯定是现实中的病例、扎实的专业知识与仪器的操作结合才能看到效果。院长和董事局方面已经决定成立学习部，不但是将所有最先进仪器的操作过程教授给大家，还要把同事的经验以更加程序和系统的形式也传授给所有人。您说这种活儿您不做还能有谁来做？院长很快就要下正式的文件，您就是学习部的部长！我是特地前来恭喜您的！您还是把孩子交给保姆，要知道您天生就是做手术的！”
昆内尔感觉息好像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每天不是查资料就是写论文。说实话，一个人在一种工作模式里待久了，大脑会习惯于这种模式，以致于会自动屏蔽不同的声音和新的刺激。昆内尔走出这种模式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得太久了。他没有想到尤恩这样一个看上去瘦弱文气的年轻人却有着如此宽广的胸怀，不仅没有对擂台赛中落败的自己落井下石，还真诚主动地与自己合作，让自己从不同的角度重新审视了自身的价值和不足，激发起内在沉睡已久的活力。现在的昆内尔犹如重生一般的状态让所有人在感叹之余，对尤恩更加钦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