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刚离开,正在电脑上写病历的尤恩被电话打断了,是管家打来的:“尤恩医生,不好意思打搅了,只是可否请您现在就来医院一趟?”
“出什么事了?”
“有关老夫人的病情!”
“她怎么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不太乐观……”
“明白了!”尤恩再无迟疑,立刻出发。
高级病房的客厅里挤满了人,除了尼古拉斯和管家之外,还有几个医生。众人或坐或立,皆默不作声。尤恩一推门进来,大家都围了过来,一名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尤恩,急切地看着尤恩,半个月前尤恩送老夫人来医院时已经与这位医生打过交道,是老夫人的主治医生。接过报告的同时尤恩注意到尼古拉斯坐在沙发上发呆,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骨髓增殖性肿瘤!已经是晚期?怎么会这么快?”尤恩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血液类癌症,涉及异常血细胞的过度产生,与一种基因的特定突变相关,很少人会得这种病,即或是在上了年纪的人中间也不常见。”主治医生开口道:“您说得完全正确。刚开始检查结果出来时我们发现血清当中糖类抗原的指标异常的高,之后做了核磁共振却未发现器官有阴影或者异常,查不到具体的病灶。所以给老夫人进行了第二次的血液检测,这次明显地发现血清当中存在有癌胚抗原与上皮细胞抗原,而且指数异常。”“这些都是小细胞癌变的主要血清标志物。”尤恩点头道:“诸位专家的诊断有理有据,接下来如何医治呢?除了化疗和放射治疗,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主治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治疗这类癌症治疗目前没有特定的手段和药物,只能应用常规的临床医疗方式。另外我还想增加干扰素的剂量,只是怕病人的身体承受不了。”尤恩点了点头说:“您考虑得十分周全。只是老夫人还不到六十岁,身体状况一向很好,我想只要医生您控制好剂量和次数,应该没有问题。还请诸位费心治疗,辛苦各位了!”说着与每位医生握手。主治医生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病房,管家连忙送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有尤恩和尼古拉斯时,尤恩先去套间看了看睡着的老夫人,气色尚可。出来看见尼古拉斯还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的惨白,望向窗外的目光是游离的。
“嗨!”尤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明白此刻尼古拉斯必是五内俱焚的感觉,但是任由这样的心情吞噬自己可不算是明智,看到尼古拉斯缓缓地转过头,尤恩内心叹了口气,但表面依旧沉静:“没有关系,这种血液类的病治疗过程虽然缓慢,不过只要持续治疗,再加上饮食和作息的调理,一般不会有大问题。”
“不会有大问题?就是即使经过治疗,要么毁灭,要么身体永远带着这个定时炸弹?那么这样的治疗有什么意义?”
“老夫人的身体状况还不错,相信她要战胜这个病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是现在看来你心理上的问题好像更严重!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先自己把自己打倒了,这样可不行啊!”
“不,不,你并不了解。”尼古拉斯使劲摇头:“我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她一直和我的兄长住在一起。大学毕业后我因为医生的工作自己已经搬出去单住,等到出了事,没有了工作,家里也无法继续待下去,为了家族生意场上的体面,兄长让我来这个城市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家里人对我不闻不问,不过从上学时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的状态,所以这对我来讲并没有什么影响,只当是换个住处罢了。某天兄长带着母亲突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让母亲在我这里住段时间散心。那时候母亲从公司董事局刚退休不久,可能一下子变清闲让她不太适应,所以兄长才让她过来换个环境的。”
“这样也好,你们母子两个可以增加亲情。”尤恩礼貌地回应。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后来的事情发展有点出乎意料。”
“发生了什么?”
“我说不了太过具体,就是……就是好像我的母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尼古拉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里边喀喀作响,半句话却也吐露不出来,上半身挺得笔直,双手紧握,骨节泛白,紧张到好像血液都冻结了。
尤恩忍不住起身走近这位,拿手背试了下他前额的温度,一片冰冷潮湿。尤恩连忙给他倒了杯热水,左手一捏下颌骨让嘴半张,右手一抬半强迫式地灌了下去小半杯水,又在后背按摩了一会儿,尼古拉斯才松了口气,慢慢说道:“对不起,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紧张自身会变得紧绷,连话也讲不出来,今天又在你面前出丑了。”
尤恩呼了口气,故作惊讶:“刚才我以为你犯了什么病呢!吓得我差点想给你来一次催眠术!”
尼古拉斯一听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倒走几步离开尤恩退到了窗前,双手一边摇晃一边说:“千万别千万别!虽然我之前对您不住,妄图拿自己蹩脚的催眠术去控制您,但是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地处罚了我,把我所有可怜巴巴的伪装都撕去了,现在请不要再将这种可怕的惩罚再施加在我的身上了吧!”
“噗嗤!”尤恩看到那一只受惊小羔羊,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怕吵到里间睡觉的人,赶紧压住自己的声音,低声说道:“请尼古拉斯先生不要把我说的好像是个会邪术的黑巫师一样好吗!尼古拉斯先生尽管放心,我是不会随便就施展出自己的妖术的!”说完还重重地点个头,一副很靠得住的样子。
尼古拉斯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是有点反应过度了,脸上略带羞惭之色,放松了肩膀站直了身体,面对尤恩说道:“刚才我又失态了,真不好意思。不过请不要每一句话都带着‘尼古拉斯先生‵的称呼好吧,听起来有些累,现在的我身心俱疲。”
尤恩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想请阁下不要再一口一个‘您’来称呼我好吗?这样也让我又累又困惑,要知道现在的我可是饥肠辘辘。”
尼古拉斯连忙说道:“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只是等了半个月的母亲的身体检查结果今天刚出来,我很不能接受,思维一片混乱。我只记得让管家打电话给你,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毫无印象。虽然从早上现在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是把你急匆匆地请来就这样晾在了一边,是我的疏忽,请原谅。”说着把管家叫来,吩咐了他几句,很快管家就摆上了一桌子的美味。
尼古拉斯基本上没有动筷子,只是喝着红酒。“你知道吗?以前的我滴酒不沾。”
尤恩略动了几口,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口汤,听到尼古拉斯的话,放下碗回应:“以前的你?意思是现在你是到了醉生梦死的地步?”
“虽然没到那个程度,不过也相差无几了。我的酒窖里摆满了名酒,每天我都要喝几杯。”尼古拉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立刻又给盛了满满的一杯,盯着杯中深红的液体说道:“现在我的酒量越来越好。想当初从我出生起因为身体羸弱,家里人都不喜欢我,尤其是母亲,她总认为兄长比我优秀得太多,不应该费精力在我的身上。为了让母亲能多关注我一些,我就暗自下决心要努力读书和锻炼身体,改变别人对我的成见。虽说到现在我的身体因先天的不足仍不算十分强壮,但是从小到大我的学习成绩未曾出过前三名。如愿进入名牌私立大学的医学专业,既是我的愿望,也是母亲的命令。她一直是个强势的女人,家族生意由她打理得风生水起,不过对于家庭,她也像管理下属那样管理着我们。她一直希望我变得更强,虽然我已经非常努力了,但总也不知道母亲想让我达到的上限在哪里,或许她也不清楚吧!她对我们兄弟两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好像我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记忆中唯一对我展露出笑容也是在我的大学毕业典礼上,之后母亲冰冷的态度依然故我。成年后的我认清楚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不再抱以任何幻想,所以干脆从家里搬出去住。发现不用再顾忌别人对我的看法,不用再活得战战兢兢,又能够以自己的兴趣为谋生方式,那几年我是为了自己而活,找到了生命意义,过得非常开心。”说到这里,抬起酒杯又是一口气儿喝光,脸上已略带着醉意,伸手拿了酒瓶往杯中倒时液体流了一桌面,尼古拉斯浑然不觉,仍然沉浸在回忆当中:“可惜越是来之不易的东西越容易被抢夺干净。本来就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影响了我的工作。其实我并不怕死亡,但是我被夺走的是我最重视的事业!这比杀了我更加可怕!自从医生执照被吊销,我引以为傲的事业被强行终结后,我的内心已经变得冰冷麻木,不再相信现实中的一切,所有的人和事。”说着他抬起酒杯向尤恩致意后,又猛地倒入口中。整个人倒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手里还拿着酒杯,里边残留的红酒滴在地上,像是点点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