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又秋凉。苍梧山经历了三季,瀚沁、列夜、殷枫、武英都先后过了自己的生辰,凝煜盼着可以再进一次揽卷堂三层,然而他们四位师兄却没有一位去过。这玲珑琅玕珠成了凝煜的“心病”。
转眼入冬,凝煜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盼来了大寒,又逢漫天飞雪。凝煜照旧给师父送早膳,却听道师父唤自己,“煜儿,你进来。”
“是,师父。”凝煜推门走进知省殿,这是自己第二次入内了。
“今日是煜儿的生辰,师父送你一卷曲谱,”战神停顿了一下,“它是我的幼弟、你的爹爹火神重晓编排的古琴曲,你好生收着吧。”
“师父,您说它是爹爹的?”
“是啊,我收了这些年,今日起它是你的了。”
凝煜双手接过曲谱,小心翼翼地打开,“愿得交游是风月,祈可闻律即知音。赠师妹?璇……这是?”
“你爹爹为你娘亲所作。”
凝煜收好曲谱缓缓地走了出去。这一日,她过得魂不守舍,对师兄们的祝贺也敷衍了事。时至傍晚,凝煜也没有接到可以去揽卷堂的安排,她在房中痴痴地抱着曲谱,望着爹爹的画像和娘亲的长虹剑呆坐着思念双亲。
花开花落景如旧,年复一年日常新。天界一日凡间一年,四千年间沧海桑田不知变化了多少,苍梧山上依旧是师徒相伴的隐居生活,天宫中也是安乐无忧的仙家日子,只有魔界韬光养晦偶有争分。
“殷枫,这两日你可是有事要同为师说?”战神瑾瑜见殷枫有些反常,寻了个机会私下问他。
“师父,我爹狐帝传了封信给我,”殷枫从怀中取出信件交给师父,“师父看看吧。”
战神见殷枫低头不语,展开了信。原来,自从殷枫同狐帝去过东海宴会后,欲和狐帝结亲的仙家数不胜数,当时狐帝念殷枫年幼,考虑他修仙之事决心送去苍梧山学艺,如今又过了近两万年,提亲的倒是没有了,可是狐帝夫妻又开始担心了,想让殷枫早日回家结一门好亲事。
“可怜天下爷娘心啊。”战神将信还给了殷枫,“你现在是羞怯了?还是打算好了却不敢说?”
“师父,”殷枫被战神问得更局促了,“我虽然修成了上仙,但是我还想继续跟着师父学艺。”
“枫儿,以你现在的修为回去见狐帝不用心虚,学艺是个长久的功夫,但也不能因此阻了你的姻缘。”战神又说:“苍梧山规定封山不假,最重要的是阻拦外人,也是防你们贪玩分心,只要理由正当出山归山,为师会准。枫儿,你可愿回去?”
“师父,我只是想回去见见爹娘。亲事,我还没想,待与爹娘说清楚,定早早回来。”
“不必急着归来,山重路远你自当心。今日且去整理,明日再离山吧。还有,把你的师弟们唤来。”
大师兄殷枫要离开苍梧山一阵子的消息,是由战神亲口对众弟子宣布的。当凝煜听到大师兄早已修成上仙,又因家中急寻归去,心中萌生了新的希望,这几千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想出山去看娘亲的心愿,定能得到师父的允许。
白日里,凝煜盯着揽卷堂中大师兄空荡荡的座位出了半日的神,回想着大师兄帮自己搜卷翻册、研讨功课的画面。正午,凝煜见大师兄没来吃饭,也食之无味。以前大师兄殷枫每每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会先给她留一份的。午后,不仅没有大师兄陪练剑法,连师父也不见了身影。这些年,凝煜早已练熟了火系和水系仙法,又常日里和大师兄殷枫一起练习剑法,互相早已深知对方剑路,进退攻防之间尤似共跳一支舞曲。现在,凝煜被大师兄要下山的事搅得心乱如麻,最终决定去找师兄,问问清楚。
见小师妹跑出了院子,孟蒙悄悄追了出去。后山殷枫望着家的方向独自沉思,想到自己多年都没有看过家乡的样子,不由得施了千里窥见的法术提前看一看。凝煜远远看见大师兄的背影,慢慢走至他的背后,窥见了狐族的风土。螳螂捕蝉,黄雀再后。“小师妹,你做什么?”孟蒙打破了他们俩眼前的美景。
“你们俩来这里做什么?”
“大师兄,你施的是什么仙法?怎么和玲珑琅玕珠一样可以视物?”
“你学了这么久的仙法,竟不知道这个?”
“在苍梧山上的这几千年,我从没有机会看过自己的家乡。今日,师兄得了师父的允许可以下山回家,我也想早日学成归去。师兄,你能帮帮我吗?教教我怎么尽快修成上仙?要不教教我这个仙法?”
如此情急肯切的小师妹问住了殷枫,也弄蒙了孟蒙。“小师妹,你别急,要不让大师兄施法看看你的家乡?”孟蒙提议说。
“教我吧,明日大师兄就走了,我还能求谁相帮?”
“小师妹,我先问问你,玲珑琅玕珠可以观景是师父告诉你的吗?”
“不是。”
“师父可曾让你练过意念心决?”
“没有。”
“那就是了。我不能私自教你,不合门规。”说完殷枫独自离开了。
既碰不到玲珑琅玕珠,也学不到这个仙法,更不能让师兄们知道关于娘亲的事,凝煜想私下看看娘亲的愿望全部破灭了。
“小师妹,不是我说你,你求大师兄不如求我。”孟蒙说道。
“你说什么?”
“不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家乡嘛,我有个宝贝虽不如玲珑琅玕珠和大师兄的仙法,但也可以勉强借你用用。”说着掏出一把破旧的折扇,“这是我上苍梧山前从鸟族收的宝贝,破是破了些,但是你把想看想去的地方画在扇面上,再变个自己的纸影放在上面,施以仙法就如同你到了那里一样。”
“真的吗?”
“我都拿出来了,还骗你做什么?”孟蒙打开折扇,一面素白,一面有景,“这样,咱们先试试这里,你要是觉得我所言非虚,尽管拿去用。”凝煜效仿孟蒙变了个男子打扮的自己的纸影,孟蒙把两个纸影都放到了山水画中,“小师妹,我来施仙法,你跟紧我就好了。”当孟蒙的仙法起作用时,他和凝煜的真身瞬间定住了。
“师兄,咱们在哪儿啊?”
“我也不认识啊,咱们走走看吧。”
“你听,山下有声音。”
孟蒙和凝煜在扇面画中法术尽失,好不容易走出了山林,隐约望见一条道路上人来人往。“快点走,咱们去问问这是哪儿。”孟蒙不安地拉着凝煜的衣袖往前走。原来此处正是凡间。凝煜第一次来到凡间,看见街上的男女老少、吃喝叫卖、商铺店肆甚是有趣。
“凝煜,你别跑了,稳重点,你看大家都在看你呢。”
“师兄,你看,他们做的是什么?”
“唉,凝煜,你看看就算了,咱们还有正经事呢!”
“哦,对啊,咱们要干什么来的?”
“要去你的家乡!咱们只是先试试它能不能用啊!”
“对啊,可是我头次来这里,这么多好玩好吃的,咱们逛一会儿再走吧,行吗?”俏公子模样的凝煜在街上蹦蹦跳跳、左看右瞧,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不远处一位骑在马上的女子望见了凝煜赞叹说:“那少年郎俊得紧,不知道身手怎么样,若是好,我拐他回去。”女子用随身的匕首扎了马后腿一下,马受了惊吓扬蹄向前冲了出去,路上的行人慌乱避让。而凝煜正倒着走、举着手中的糖点和孟蒙有说有笑,丝毫都没有发觉身后不远处一匹惊马奔来。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大声呼唤。“让开,快让开!”
凝煜听到喊声转身看,惊马和马上的人即将奔至面前。孟蒙下意识要施法术却没有奏效,再要伸手去拽凝煜,两人之间又有段距离,定然是来不及了。此刻,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从马前掠过,凝煜被拉到了一旁,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他又向惊马追去,幸而马上的女子被一位青衫男子及时救下了。
“凝煜,你没事吧?”孟蒙上前拉住小师妹关切地问。
“我没事,师兄你呢?”
“我也没事,还好我没站在街中间,都说了不让你乱跑的。”
“师兄,救我的人在前面呢,我们去问问。”
那马上的女子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抓着青衫男子不愿撒手,青衫男子见路旁有茶坊,将女子扶到里面坐下,交待了一番。那位身着宝蓝色衣裳的公子平静地站在街对面,瞧着茶坊里发生的一切。这时凝煜和孟蒙追了过来,他们俩刚到茶坊旁边,青衫男子就从里面出来了。“你们俩,跟我回去!”
“啊,是大师兄?”
“孟蒙,这事是你主意吧?”青衫男子正是大师兄殷枫。原来,殷枫离开了他们俩之后,怕自己伤了小师妹的心,又担心孟蒙会带着小师妹闯祸,故而返回了后山。果然不出所料,一把破的“扇中游”上有两个纸影,而孟蒙和凝煜在一旁老老实实的定住了。殷枫只得冒险亲入画中把他们带回来,刚入内寻人就遇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见小师妹被旁人救下了,遂出手施救惊马上的女子,又托付茶坊店家找大夫、去寻知她的家人来接,留下了钱财后,再捉了他们俩回去教训。
“大师兄,我错了。”
“大师兄,别怪五师兄,是我的错。”
殷枫刚要训他们,那宝蓝色衣裳的公子走到了他们的身旁。凝煜见其眉英眼亮、鼻挺唇红,颇具侠骨豪气,赶忙致谢,“多谢相救。”
“小事一桩,公子,不必挂怀。”承烁说完对着凝煜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嘴角翘翘、嗓音浑厚,凝煜不由自主的也回以笑脸,目光相对。承烁看出了凝煜并非公子,也非真人,应该是位借身下凡的仙子。承烁再看殷枫有仙泽护体,便问:“我见公子有修为护身,想来不是凡人,不知为何来此?”
因寻人救人心切,殷枫并没有注意到他,然而听他刚刚道破了自己的真身,便细看了他几眼,“仙友与我彼此彼此,何故细问?”
“可我见他们二人却是不同?故而一问。”承烁的目光扫向了凝煜和孟蒙。
“幼弟调皮,借身至此,正要寻回,不劳费心。”
“既是仙友家事,那在下不便打扰了。”承烁又看了看俊美的凝煜,一转身一道宝蓝的光消失了。
“啊,等等……我还没问他是谁呢?毕竟救了我啊。”凝煜欲追无法。
“还不快走。她的这身装扮也是你的主意?”殷枫追问孟蒙,“大师兄,这你可冤枉我了,不过话说回来,小师妹扮个少年郎还是蛮精神的嘛。凝煜,凝煜,翩翩公子人如玉。她呀……”孟蒙话还没说完,就和凝煜一起被大师兄带回了苍梧山。
“扇子,我代你收着了。你们俩回去闭门思过。”
“大师兄,能不能别告诉师父。”
“还想得起来怕师父知道?师父已大半日不露面了,日后你们断不能令他伤心啊。”殷枫猜想师父或是不想看到从自己开始弟子们一个个的离去,所以避而不见了。
茶坊中的女子偷偷望着街上的四位公子,心说:他们果然不是凡人,还是先看到的少年郎最是俊俏,可惜是个绣花枕头。救了我的公子冷漠了些,那宝蓝衣裳的公子像极了许多年前在斗兽场内见到之人,可惜没能和他们说上话,问上一问。另外一位与他们相比着实是逊了一筹。见四人分散了后,她不等大夫来看,偷离了茶坊施法回了魔界。
“藤幻,你又去哪儿了?”才回宫,就被王兄影远逮了个正着。
“王兄,我去给自己寻夫婿了。”藤幻毫无忌惮的回答。
“唉,自你说在斗兽场中见过一少年郎之后,这么多年,每每你溜出去都是这个缘由,也不见你寻到人啊!”
“这回见到了,不过没机会说话而已。”
“就算是我由着你去找,可若被母后知道了,你少不得要挨训。”
“谢谢王兄,我会小心的。”说着藤幻跑开了。
在凡间的另一条街上,那宝蓝色衣裳的公子和一位扮作书童模样的少年快步向城外走去。
“殿下刚刚去哪儿了?”
“岩泽,不是叮嘱过你在这里要叫公子吗。”
“是,公子。”
“在东街上遇见了三位仙友,一时好奇想和人家攀谈,却吃了闭门羹。”承烁开玩笑的说,回想着看到的那位俊俏的少年郎,明明就是一位活泼娟秀的仙子,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个可爱软萌的妹妹就好了。
“谁家的仙友啊?居然敢不理殿下?”
“他们岂知我是谁?不过,也是兄弟三人,沿街嬉笑说闹,即便是幼弟们犯了错,彼此之间也会护短相守,感情真的是很好啊!”承烁一派羡慕的口吻。
“这有什么,公子的家中不是也有两位小殿下吗?”
“唉,却不似那般啊。罢了,回去吧。”天界太子承烁感叹了一声,和岩泽回了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