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晨起,杨淑穿扮齐整,带着沁心和染香往司乐房议事厅去,前儿王尚仪嘱咐,今日四位司级在此商议三个月后的嘉会节。
等到了议事厅,却瞧见只有周司乐在,坐下闲聊了一会子,杨淑又把日常客套的话说了些,不多时,其他两位司级和尚仪大人一道进来,行了礼,坐在下首。
王尚仪在主位上坐下,先指着杨淑道:“杨司乐,照理,司乐司晋级是有规矩的,但你是得了娘娘钦点,也就没什么不妥了。只是你资历终究尚浅,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多请教各位大人,有拿不定主意的,也可来找我。”
杨淑答个是,王尚仪又嘱咐众人说,司乐司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位要通力合作,众人也都答是。
“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三个月后的嘉会节,今年原本是圣上本命年,咱们原先也是拟定要热闹些的,只是如今蜀州的事你们也都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倒不好办了,若是太热闹,只怕会落责罚,今日叫你们来商议商议,该怎么样,你们是怎么个意思。”
众人也都踌躇,这件事实在难办,三个月时间,谁也说不准三个月后蜀州是什么景况。若还是像现在这样,嘉会节只怕要取消,又或者去了歌舞一项,转叫官员一道诵经祈福,祷告祭天。若蜀中有所好转,自然龙心大悦,是要好好操办。
“大人,下官愚见,咱们还是预备着吧。”却是杨淑开口:“三个月后的嘉会节必定要热闹些才合圣上的心。”
“这话却怎么说?我方才也才见过御前的孙姑姑,她说昨晚上,皇上连夜在勤政殿召见大臣商议对策,到现在还没出来,你怎么倒知道三个月后的情形?”说话的是付司乐,是御前侍奉的孙姑姑的外甥女儿。
“付大人想一想,三个月,若是前朝还没有对策,蜀州必定大乱,到时若还没有良方,只怕灾民要揭竿反叛,皇上圣明,岂容这样的事发生?因此,无论是什么样的法子,三个月都一定要见些成效,就便只是简单的安抚了灾民也好。嘉会节皇上必定要大操大办,为的是北边敌国,漠北虽才遭了重创,元气尚未恢复,但若叫他们知道蜀中乱局,只怕他们又要搅进这摊浑水,就为着这个,皇上也一定会特意下令,嘉会节务求隆重。彼时灾民得了安抚,也没必要非得闹出些事情来。却要叫北边的那些人看不出端倪,只当咱们这里万事太平。”
杨淑说完这一篇话,屋子里都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这样深远的事,都暗暗赞叹这新上任的司乐倒颇有胸襟见地,方才还有暗暗不服的,这会子也是不得不服了。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小心为上,”王尚仪思忖半日方说:“今年的嘉会节,列位辛苦些,两手准备吧,一面要热闹些的,一面要略整肃些,虽忙些,别出了错就好了。少不得你们多些劳动,过了这件事再论别个。”
众人答个是,又商议些细节,一个多时辰后,才都退出了,王尚仪单留下杨淑。
“你方才的一篇话倒有些见地,只是今日你太过了,”王尚仪此时说话,不像上级,倒更像是长者在提点后辈:“方才的话你本可私下里告诉我,你当着众人的面讲出来,她们虽赞叹你,也不免心生芥蒂。咱们司乐司表面看着是一池子静水,实则暗流涌动,她们当着我的面都是毕恭毕敬,背地里的勾心斗角我也是知道的。你今日的举动,只怕又得罪里头得小人了,往后要留心了。还是那句话,司乐司要通力合作,才能长久。”
杨淑听了,又是感喟,又是赞叹,忙答了是,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这话漏洞百出,原是司乐司的人只管吹拉弹唱,不计较这些,但自己这么做也不算坑害她们,横竖三个月后,蜀中会平定,一定会平定。
打议事厅出来,时辰还早,大宴刚过,曲谱乐器的收放不必她操心,午前倒没什么事。
“染香,你回前边去候着,若有什么事,来宫正司找我。”
眼见着染香出了角门,往前边去了,杨淑才对沁心说:“走,去一趟宫正司牢房。”
好一通唇舌功夫,宫正司的典狱长只说宫正司牢房不能随便进出,杨淑只得去请了陈典正的手令,这才进去。
牢房建在太极宫的东北角上,往外头就是一汪湖水,这牢房的一半建在地下,听闻这里一天之中只有两个时辰能见到阳光,实在潮湿的很,气味也很不好。
又转进一道门,狱卒躬身一指里头:“这个就是您要见的人。”
只见里头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人,连男女也辩不出,只是朝里坐着,白色的囚服满是污秽。
那狱卒上前,用刀鞘敲敲门上的铁锁:“有人来看你!”
那人就猛地起身跑过来,死死地抓着栏杆,看清来人是谁,又满是愤怒仇恨,再瞧一瞧这人的衣饰,又不免讶异:“你这个贱人!你……你怎么……我姑姑呢,我姑姑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姑姑怎么样了,怎么不救我出去。”
“你姑姑再也来不了了,”杨淑低头掸掸衣裳上的灰尘,戏谑地看着她:“你放心,她没死,只是被娘娘免了职,撵去掖庭局了。你瞧,”杨淑说着转了一圈儿:“娘娘还叫我顶上她的缺。知道这叫什么吗,”杨淑一步步逼近,连连冷笑:“这叫自作自受!”
“什么自作自受!是你们害我,是你们联手害我!你们……”
“我们?于姐姐从进清安院那日起,从不曾得罪你,就是你欺辱她,她也不曾还手,可你呢!”杨淑每想起那日的情形,心里的恨就更深一分,若不是王爷恰巧经过,姐姐当日只怕性命都没了!
“你叫她住在西厢房,落下病根,你整日明里暗里欺辱她,叫她时常隐忍流泪,你还在她药里下毒,要害她性命!你简直禽兽不如!”
“那些东西都不是我的!是你们陷害我,是你们放了那东西在我房里,是你们要置我于死地!你们才是坏到了骨子里,你!”江兰心一指沁心骂道:“你的病根是活该!是报应!是天罚!”
杨淑只恨在这里不能动手打她!
“淑儿,走吧,我不怪她,也不想再见她。”沁心看了江兰心的样子,早生了胆怯,别说她样子可怕,就连这阴森可怖的牢房她也是头一次见。
“姐姐,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害你?”杨淑一跺脚,满是恨铁不成钢的不甘心。
“是你们害我!是你们!你们怕我在宴会上得脸,所以才害我!大人!刘大人!我要见你!”江兰心扯着嗓子,抠着栏杆的手都见了血,俨然是个疯子了。
“淑儿,快走吧,怪吓人的。”沁心此时已经是无比的害怕了。
杨淑又不甘心地看一眼,终究叹口气,转身往外。
里头的嘶吼却戛然而止,转而是极高亢而阴森的笑声:“贱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哈哈哈!贱人!贱人!”
杨淑听了,还想再去瞧瞧,却听见外头传报刘宫正来了,怕是最后一次提审,江氏,命不久矣。
三日后,消息传来,江氏被判了自尽,尸身被草席一卷,扔在了乱葬岗。彼氏,杨淑三人均在秋栏居用饭,得了消息都是震惊,沁心又落了几滴泪,直说就这么没了一条性命实在可惜。一顿饭,谁都没什么心情。
且说连日来早朝后,皇上都要召见大臣商议蜀州涝灾的对策,多是些陈词滥调,不过是什么开仓放粮,拨银赈灾的话。听说皇上生了好大的气,折子都扔在了地上,直骂满朝文武无用,白食俸禄。蜀州司户杨玄琰因为没得个对策,便在京中住下了。
这日歇晌的时候,杨淑寻了个由头,撇下众人往勤政殿去。
一路上只是忐忑,入宫多年,她从未见过皇上,就是每常有宴会演奏,也是隔得远远的,且有旁人在场。如今要独自去见皇上,后果如何,尚未可知。
转过角儿,深吸口气,低着头,快步往里头去,却在殿门被拦了下来。夏公公从里头出来,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一个女官,不在后头当值,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烦请夏公公通报,司乐司杨淑求见陛下,蜀中之事有了对策。”
夏公公又打量了一回,不免好奇,一个女官,能有多大的见识?皇上几日召见大臣都不见个成效,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能有对策,想想也觉得难以置信。
杨淑回过神来,忙贴近了,悄悄递过去一包碎银子,那是她入宫以来的所有积蓄:“不成敬意,公公不要嫌弃,若是公公传报了,我保证皇上厚赏公公。”
夏公公颠了颠银子,满足地笑了笑:“等着,本公公去通传。”
一时见公公出来,也不走过来,招招手:“让她进来。”
杨淑长出口气,理了理衣裳,快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