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数学课下课,少年们登时迫不及待地涌了出去。
景益抱着篮球,在教室后面的空荡处呼朋引伴:“走!去打球!”
裴矩一向是不打篮球的,至少赵阔从没有见他打过球。他更多的是踢足球或者打羽毛球。
应娜娜期待地转过身来:“阔阔去涮麻辣烫去!”
一说吃,赵阔瞬间快乐起来:“来了您内!”
她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快乐地向外奔去。
没跑几步,她就看见黄军站在后门处,神色严肃。
看到她,黄军脸色沉了沉:“赵阔留一下。”
赵阔一下子止了脚步,有点蒙:“老师,怎么了?要布置什么作业吗?”
教室里本就不剩下几个人了,剩下的人看到黄军,更是加快了脚步。只有应娜娜还在门外探头探脑。
黄军严厉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化学课代表了。”
这句话不啻于当头一棒。隔壁舒朗讲向量的声音还清晰可闻,赵阔却觉得有些选择性失聪。
她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黄军提高音量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化学课代表了!一天天不收作业,你给我好好反省!体育课不要上了,下午上课之前交三千字检讨来!”
赵阔感觉委屈,她强忍着眼泪质问道:“冯颖说的对吗?老师我难道不称职吗?作业都是我收的,是她才每天什么都不管!”
二班的讲课声停了一下,半晌,声音才又继续了下去。
黄军怒极反笑:“还学会倒打一耙了?再加两千字!”
说罢,他摔门而出。
赵阔咬着牙,恨恨地哭:“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让我写检讨?冯颖是吧?”
十五岁的少年人还不明白,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当领导下来拉偏架时,最合适的态度应该是立马认错,然后安静按照指示办事。有什么委屈可以以后慢慢透露。
十五岁的小狼犊子,眼里只有对错。
这个道理,直到五年后,二十岁的赵阔才慢慢明白。
少年啊,只有在规则中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慢慢变成上司喜欢的成熟下属。哪个社畜曾经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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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
应娜娜叹气:“鬼子这事也太不厚道了。”
赵阔重重地喘息了两下,脸上还带着眼泪,可是语气已经冰冷无比:“我能理解,鬼子不喜欢我我能理解。你知道今年那学长录了清华之后,县里拿了多少钱吗?”
应娜娜有点蒙:“县里还拿钱了?”
赵阔伸出两根手指:“五万!班主任拿了五万!一共二十万,各科老师、年级主任、还有主管的领导,一共拿了二十万!”赵阔情绪剧烈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因为情绪太过于激烈,她的眼睛逐渐红了,“鬼子工资才三千多,断人财路杀人父母,他能喜欢我才怪!”
应娜娜满脸都是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赵阔开了罐装可乐,一口气干了半瓶,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
躁郁症患者应该避免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情绪调整过来。
应娜娜提心吊胆地看着她情绪变化。她生怕赵阔一个缓和不过来,就会病情恶化。
曾经十八班有一个复读生,因为抑郁症太过于严重,这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吞了二百多片抗抑郁药。这些年学生跳楼的报道层出不穷。她怕赵阔也做傻事。看到赵阔情绪缓和,她轻轻松了口气。
赵阔情绪平复了些,冷静分析:“发钱是,我爸不老师嘛,和咱们学校领导一起开会听了一嘴;放假前学校门口公告栏,老师们的工资奖金公示了,鬼子工资也就三千六百多。他肯定觉得我上不了清北,才不喜欢我的。”
应娜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三千多,也不少了。也是,那可是五万啊!”
赵阔继续分析。她的表情冷漠地可怕,仿佛自己置身事外一样:“咱学校本来是一级六个重点班、六个文科班、十二个慢班,还有十多个复读班在洛河南面那个校区,一到八、九到十六、十七到二十四分别是一二三部。去年把十七十八班改成尖子班,今年干脆把一班二班提出来成立培优部,就连教室都搬到了东小院,就是咱们现在的培优校区,这儿只有咱们六个班。电费水费全免,选考中考六四,这你知道吧?”
应娜娜点头:“这我知道。说起来,初中快该选拔考了吧?”
赵阔则是嗤笑:“哪儿呢!现在才几月,选拔考是三模前三百才能参加的,他们现在一模都没考完吧?不过听说初中也要搞培优部了,就放在镇中。”
镇中,全名甘棠县城关镇一中,这也是赵阔的母校。
应娜娜若有所思:“初中也开始了……哎,对了,你就是镇中的吧?”
赵阔终于笑了笑:“是啊,镇中人多,培优部三分之一都是镇中人,前十里面,除了裴矩是柳镇、冯颖是西街、你寝室长是后校、琳琳是双语,其余都是镇中。”
后校,全名是翠屏一中,得名于甘棠县的翠屏山,和双语实验学校一样,是个私立学校。之所以名叫后校,是因为曾经它没有自己的校门的名字,学生从镇中操场进入主校区。因为坐落于镇中正后方,得名镇中后校。
应娜娜点头:“我是寻镇的,我家就在学校附近。”
赵阔突然好奇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走读?前三百都能办出门证吧?”
应娜娜笑答:“懒啊!”
甘棠一中是个寄宿制学校。学校在十二年前由县城中心搬到现在的位置,当时周围都是荒地。十二年前修了省道,崤城人想往洛城去,这条省道是必经之路。崤城经济更差,连带着学习成绩也差。据说当初选址时,领导们就动过“让崤城的车顺道把他们尖子生捎来”的想法。
现在的甘棠一高周围也不热闹,除了寻镇本地人,就只有教师们还住在这附近。所以甘棠一高从来都是寄宿制学校,想开出门证走读,要求住在方圆一公里、成绩在前三百名、有居委会盖章。
言归正传,赵阔摆了摆手,嗔怪道:“哎呀说到哪了你别打岔,让我好好掰活掰活。”
她的眼神再次冷漠起来,每当这时候,赵阔都会变得有点吓人。
应娜娜低头喝了口汤,掩饰自己的不安。
赵阔说:“学校是打算掐尖儿堆资源,咱们学校有一个校长推荐名额,大概是打算给最尖的人。还有就是飞行员,咱这儿是……你懂的。我要是坏事儿,会有人想撕了我的。我只是个学渣渣。”
应娜娜抬头,不赞成地说:“瞎说!过了选考、过了中考、过了分科分班考进培优部,怎么着不都是尖子生?”
赵阔无奈苦笑:“可在咱们班,我就是垫底儿。”
来了培优班,赵阔才发现,原来他们这些考不到第一名的所谓尖子生,也不过是别人的眼中钉。
就像初中班主任看那些去职高的学生一样。
如果在平行班,他们也会是老师掌心里的宝贝,可是在这里,很可能只是拉低重点率的一个差生。
赵阔在心中苦笑了下。
不知是不是心情因素,今天的副作用格外强烈。
还没走出食堂,赵阔就开始精神恍惚了起来。
她一个没留神,直直地撞到了树上!
视物有些模糊,赵阔看着天,怔怔地反应不过来。
耳边传来应娜娜的惊呼:“你的眼睛!”
眼睛?眼睛怎么了?
赵阔睁着眼睛,却什么都没力气做。
她左眼的眼白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血块!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在黄军的车上了。
“你怎么走路都能撞树上!”黄军把油门踩到底,凶她,“那么大的眼睛是出气用的吗?平时那么机灵,怎么不知道躲躲!”
赵阔不知道怎么回答。
到了医院,赵阔还是头晕。黄军跑前跑后帮她办了手续,一直在医院陪到她家人来接她,而后才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
赵阔一直睡到晚上吃饭。她的眼睛没有大伤,只是要多注意,不要视疲劳。赵家不放心,决定留她到第二天再去学校。
百无聊赖中,邻居家门楼探出一个猫头。
这家伙是话痨,赵阔知道。中考前这家伙总在赵阔窗户下面叫。有时它还骑着邻居家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德牧出来巡逻。那德牧爪印有赵阔手掌大呢!
白猫看到赵阔,兴奋地喵喵喵起来。蛋挞在她身边卧下,赵阔一边给蛋挞理毛,一边咪咪、咪咪的呼唤起了那只大白猫。
裴矩的短信就是这时候到的。
裴矩:还好吗?
赵阔:眼睛没有问题。
赵阔:我在和邻居家的猫聊天。
裴矩发来一个“?”。
裴矩:怎么聊起来的?
赵阔:就是,它喵喵喵,我咪咪咪,我家狗子围观。
裴矩笑了出来。看来是没大事了。
这家伙,怎么到哪里都能过得这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