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子生向来都是有特权的。
甘棠一中的安排向来如此,低年级住高层宿舍、用四楼教室、最后一批吃饭;高三紧要,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就用一楼的宿舍、一楼的教室,并且获得第一批吃饭特权。
不过真正的特权阶级,还当是独立出来的六个培优班。
不,现在该叫培优部了。
住在新宿舍的一楼,不用担心水压;教室在原来的办公区,不收水电费、空调随便用,一幢三层小楼都是他们的,甚至能在教室里跳大绳;楼外就是修缮完备的厕所,不必下课之后绕过几栋楼解决问题;甚至一出小院就是操场和小卖部、培优部院内还有专用的两个篮球场。
更遑论培优生住在离食堂最近的宿舍楼,可以去食堂外的水龙头打热水,而不用一壶一壶买热水,就连床都比别的学生大点了!
一声哨响,一号楼一楼的脚步声迅速纷杂起来,而后归于沉寂。
1111寝室外,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正在向门外招手:“快点儿快点儿熄灯了!”这少年容貌清秀,一笑脸上一对大梨涡,看上去格外明朗。他一句说罢,“蹭”的一声爬上了上铺,动作迅疾如风,让人不得不叹一声“少侠好身手”。
赵宏宇从对面上铺探出头,小声问道:“今晚谁把门儿?”
灯忽然灭了,到了熄灯的时间了。
裴矩关了手机,轻声道:“我。”
他关上了柜子,把手机锁了进去。
张冲躺在床上小声道:“矩哥快去,今晚鬼子进村儿了。”
上铺又探出一个头,体育委员刘星阳小声问:“开黑吗?还缺一个人,你们不来我自己来了。”
如果赵阔在这里,她的内心小剧场一定又要敲锣打鼓开演了:虽然很不想吐槽,但是这位体委确实是培优部有名的老糙爷们——不过说起来,除了裴矩颜值能看、赵宏宇长了一对狐狸眼、景益是低配版陈冠希、张冲比较可爱,培优班还有好看的男孩子嘛?
言归正传,裴矩蹑手蹑脚下了床,躲在门后面,偷偷从小窗户往外看,听到邀约,该游戏坑货压低声音道:“我不来了,我把门儿。”
赵宏宇低声惊呼:“我草你们五黑都凑齐了?”
刘星阳翻了个雄果蝇大白眼:“谁让你回来那么晚,不说了,开黑。”
说罢,他掀开被子,蒙头钻了进去。
张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开黑就算了,连妹子都没有。”
赵宏宇用气声说:“咱们两班女生不少,你看看高二高三的男女比。”
培优部没有文科班,男女比大概是二比一,一班的大老爷们,着实有点可怜。
学霸与美女不可得兼,而且培优生们能把衣服好好穿好,不是裹个大棉被,就已经很对得起苍天了。毕竟早上五点十分锁寝室门,晚上十点半下晚自习,三顿饭加起来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放风时间,连洗头都要挑体育课去洗。
张冲撇嘴道:“不好看的不算,没几个好看的。”
赵宏宇反驳道:“二班赵阔就挺好看的,套着咱们的麻布袋儿都好看。而且还会撒娇。”
张冲有些疑惑:“整天‘阔阔阔阔’那个?”他有些嫌弃地说,“我不喜欢她,太娇气了。还整天疯疯癫癫的。”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裴矩忽然挑了挑眉:“嗯?”
赵宏宇急忙解释:“我觉得阔阔——”
周遭忽然静了静,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裴矩立马出声打断了他:“黄军来了。”
赵宏宇立刻噤声躺好。
很快,脚步声便小了很多。
裴矩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看着门外,良久,他忽的松了口气,轻声道:“走了。”
赵宏宇这才续上了方才的话题:“阔阔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就在这时,黄军的声音从门外透进来,满是压抑的愤怒:“那她是哪种人?1111寝室明天都给我交五千字检讨!”
夜深沉,远在七号楼的赵阔刚刚咽下了安眠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浑然不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
翌日是个晴朗的冬日,跑完早操时,天还是漆黑一片,只是上了个英语早读,天竟然已经亮了。
只不过,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一排抱着凳子写检讨的少年们。
下课铃响,学生鱼贯而出,赵阔的同桌应娜娜合上课本,拍了拍赵阔:“阔阔!走!吃饭去!”
这姑娘长了一副混血长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散光,总显得眼神有些冷漠,似乎有些不好接近。
赵阔推了推眼镜,低着头在抽屉里翻找:“等下,我找找药。”
她拿出分装药盒,在耳朵边晃了晃,听着药片和塑料药盒发出的碰撞声,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赵阔透过窗子向外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看外面那几个人。”
应娜娜心软,叹气道:“肯定又让鬼子迫害了。”
赵阔登时坏笑起来:“走,‘慰问’一下去。”
所谓鬼子,就是一班班主任黄军。该君教授化学,曾经创下过三天之内,让高一一班二班写完十套八页试卷并写完纠错的辉煌战绩。赵阔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全年级完成任务的人,只有她和一班的秦涛。至于代价……
不提也罢。
赵阔在心中叹息:补作业让我快乐。
刚出了教学楼,赵阔就听到了赵宏宇的声音:“阔阔!帮我带个饭。两个鸡蛋卷饼,加一杯豆浆。”
赵阔小跑过去,看到裴矩也递出了饭卡:“赵阔,麻烦帮我也带一份饭,手抓饼就行,再要一瓶可乐。”
赵阔接了饭卡,幸灾乐祸地问:“蹲了一上午,腿麻没?”
应娜娜在一旁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赵宏宇撕了一张纸,揉成纸团砸向赵阔。赵阔轻盈地躲开,调皮的扮了个鬼脸:“你打不到我嘿嘿嘿。你就慢慢写你们的三千字吧!掰掰——”
张冲冷冷地说:“五千字。”
赵阔假装关心道:“啧,你们真是太惨了。”
赵宏宇撕了一团纸,就要向着赵阔砸去。
赵阔一秒变脸:“宇哥放心,我马上去给你们带饭!娜娜快走!”
她拉起应娜娜,扮了个鬼脸,坏笑着跑开。张冲翻了个白眼,继续写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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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还是一如既往的人多。赵阔手里拎着几杯豆浆,用肩膀顶开食堂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杀出重围了。”
看着湛蓝的天,她的声音不由得轻快起来:“我们快回去投喂他们!”
应娜娜扯了一下赵阔的帽子,赵阔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听到应娜娜担忧的声音:“阔阔,你吃药了吗?”
赵阔心一沉,装作满不在乎道:“忘了,回去吃也不迟。反正他们都知道我天天吃药。”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培优部的培优生,赵阔是药罐子,所有人都知道。反而有时还会来调侃,问赵阔到底吃没吃药。药罐阔,这已经成了二班一个梗了。
应娜娜关心道:“你什么时候去复诊?”
赵阔沉吟片刻,勉强维持着笑容:“这周六,对,就是这周六,上午的专家门诊。”
应娜娜的眼中升起了希望:“快半年了吧?你什么时候能停药啊?是不是快了?”
赵阔的笑容消失了。她平静地说:“没有,第一个疗程至少要六到八个月,而且我还要做好终身服药的准备。”眼泪似乎要涌出来,赵阔自嘲的笑了笑,“没有休学住院就不错了,走吧。”
说罢,她转身离开。
应娜娜不由得叹息。
回到教学楼下,赵阔又是一副活力十足的样子。她举起早饭,嚣张地大喊:“我回来辣!快,叫声阔哥掉落早饭哦!”
赵宏宇却逗她:“小括号妹妹。”
赵阔张牙舞爪地纠正他的错误:“是阔哥!阔哥超凶的!你比我还小叫什么妹妹!”她把下巴一扬,嫌弃地递手抓饼给他们,“下不为例。”
赵宏宇伸手揉了她的头顶,促狭道:“想都别想,不可能。”
赵阔不由得气结:“你!”
她作势要去打赵宏宇,赵宏宇身手矫健地跳开了。小狐狸一样的少年挤眉弄眼地冲她做鬼脸。
就在这时,裴矩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互动,接过赵阔手里的早餐,用他那一贯慢吞吞的语气道:“这是我的对吧?谢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远处飘来了张冲的一声“呵呵”。
赵阔没有理他。她和张冲相互看不惯,两话痨相遇,必有一烦。张冲觉得赵阔疯癫,赵阔觉得张冲嘴碎。每次见面都恨不得相互亮一亮果蝇的大白眼。
赵阔于是笑道:“那阔阔先走啦!”
她抬手,开了一瓶可乐,还没等仰头灌一口,就听到塑料药盒自由落体的声音——
“啪!”
对于赵阔而言,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知情的几位,一下子了紧张起来。
裴矩还在不明所以,他用抓着豆浆的手指了指药盒,提醒道:“赵阔,你的药掉了。”
赵括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抄起药盒,道了声谢,拉着应娜娜就走。
直到她们脚步慌乱地离开,赵宏宇才松了口气,坐了下来道:“继续写检讨吧。”
裴矩疑惑地点了点头。朔风刮过,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