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裴矩的眼镜,赵阔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筹划着裴矩下个月过生日的时候,送生日礼物时还上这个人情。
杨秉文问:“说起来,裴矩多大来着?”
赵阔随口答道:“挺大的。”
杨秉文有点疑惑:“嗯?”
赵阔猛然醒悟过来,假装严肃:“年龄啊,十八啊,算是挺大了。”
谷盈盈适时道:“全年级我最小,娜娜最大,某人也不是很大。”
景益兴冲冲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你们要看什么电影?”
过完元旦,这几天会考,老师们都去监考了。
下面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赵阔小声说:“我大概有想法了。”
赵阔的想法是填了一首词,然后从网上买材料包,绣一副挂件给裴矩,然后再买点别的东西,正这么想着,她看到裴矩溜了进来,拍拍景益和杨渊博的肩膀,然后一起离开了教室。
大概是有领导要见他们吧。赵阔一边想着,一边翻开试卷,开始扒词格。
她看中了辛弃疾的《鹧鸪天·送廓之秋试》,觉得兆头不错,想填这个给裴矩做生日礼物。
填词很快,赵阔很快就写完了这首生日礼物的初稿。经过一晚自习的修改,她终于写完了这首词:
鹧鸪天·贺裴矩十八岁
煊赫有翡如绿竹,春风送暖入屠苏。芝兰玉树生庭侧,雏凤清声和梦初。
龙潜海,凤栖梧,蓄势直至未名湖。鲲鹏六月乘风去,沧海凌朝是丈夫。
写完她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实吹得有点过哈哈……
赵阔沉浸在自我陶醉中,忽然发现景益和杨渊博正在收拾东西。
赵阔随口问:“马上一模了,你们干嘛去?”
景益对她笑了笑,没说话。
“只带课本就够了。”杨渊博说。
哦,学校带他们开小灶。
赵阔整了整自己的东西,对他们说:“等会关灯锁门。”然后离开了教室。
没想到他们这一去,就是一周。
期间各种消息甚嚣尘上,有人说他们去了衡水借读,也有人说他们在秘密集训……总之,中心思想很一致:他们不会回来了。
赵阔拿着绣绷有点慌,她准备了礼物,还没跟裴矩提过呢,她还——
还没跟裴矩好好道别呢。
除了裴矩这个名字,她还知道什么?
裴矩是柳镇水北村人,这是裴矩贫困生信息上的;裴矩的身份证号是阴历生日不是阳历生日,这是她多方综合出来的;裴矩的父亲是农民工、母亲是初中英语教师,所以裴矩英语很好……
这些消息并不能起到安抚赵阔心中那种对失去、对别离的恐惧。
一模前三天,临近晚饭,教室空空荡荡的。赵阔正在等送饭,忽然桌子被人敲响了。
“怎么不去吃饭?”裴矩显然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疲倦。
“等送饭呢。”赵阔说,她又惊又喜,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你……”
“嗯?”裴矩挑了挑眉。
“你不是去衡水了吗?”赵阔问。
“嗯,回来了。”裴矩说,“学校想让我们四个都去,那边只要了我和秦涛,秦涛留下了。”他顿了顿,问,“你会支持我吗?”
赵阔早在他说能去借读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听到他不愿去,一时之间有些瞠目结舌:“多好的机会啊!”
裴矩沉默了下,说:“我不想去。”
赵阔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只能“嗯”了一声。
裴矩叹了口气。
赵阔猜测,他的压力肯定也很大,不然不会来找她一个前女友出主意。两人无言对坐,赵阔清楚自己应该劝他去找冯颖,但感情上,她跟本说服不了自己。
后门处,裴规探了个头,叫了声“裴矩”。
两个人的眉头都皱得很紧,裴规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赵阔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裴规也应下了。
她和裴规关系还不错,当时裴规听说她喜欢裴矩,还满脸不可思议地问:“裴矩又矮、又黑、人又丑、脾气又坏,你到底哪只眼睛瞎了?”
当时赵阔回答:“可是我喜欢啊!”
她是真心实意觉得裴规说瞎话,裴矩身高一米八,皮肤算是培优部男生除去景益外最白的一个,更是他们公认的忧郁高冷男神,脾气好也是在培优部出名的,怎么到了他妹口中,他就一无是处了呢?
赵阔拆了一包赵扬的巧克力,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的小孩子早熟,赵扬的座位上总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克力,他不吃甜食,东西全进了赵阔肚子里。据说还有小姑娘因为赵扬拒绝了她,大半夜跑到街上买醉,然后一个电话把赵扬叫出去了半夜。
赵阔仔细想了想,虽然赵扬姐前自封第一帅,赵扬在他们班女生眼里也确实是男神,可她还是觉得赵扬丑。裴规应该同理。虽然他们长得像,赵扬还觉得她丑呢!
“这张脸长在女生脸上就丑死了,长在我脸上才是帅!”
胡说,赵阔分明是很甜的长相。
赵扬不喜欢裴矩,甚至可以用讨厌来形容。他一直想找人把裴矩套麻袋堵墙角打一顿,在赵阔强烈反对下才作罢。
赵阔一边缩在床上绣花一边想。
一模考了也就考了,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必要紧张得要死要活啊?
所以为了放松心情,赵阔还跑回老家赵村,去参加了难得一见的家族大聚会。
并且遇到了两个熟人。
“我们赵家的聚会,你俩怎么在?”
赵宏宇和杨霁同样一头雾水:“这也是我们家的啊!”
“我俩本来就是表姐弟,”杨霁挽着赵阔的胳膊说,“我奶奶和他爷爷是亲兄妹。”
赵阔眼珠子骨碌碌转,坏笑起来:“我比你们两个都大,快叫我姐姐!”
赵阔比杨霁大一天,比赵宏宇大了小半岁,以是她嚣张极了,力逼他俩叫姐姐。两个当然不服,跑到村长那里从头到尾论了一遍关系,而后赵阔就傻眼了——
赵宏宇“慈爱”又复杂地摸着她的头:“孙女好,叫爷爷。”
杨霁同样坏笑:“乖孙女,叫姑奶奶。”
谁能想到赵阔是长房子弟,谁又能想到赵阔的叔爷爷还得管赵宏宇他爸叫小叔啊!
心没散成,反而平白多了一群祖宗,赵阔很惆怅。
“哎呀别想了,我现在还在担心涛涛呢!”杨霁小声说,她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长辈在侧,才过来跟赵阔咬耳朵,“他们寒假就放三天,他说他今年不回来了。”
“他真的去衡水了?”赵阔小声问。
“是啊,去了。”杨霁说,“本来裴矩也要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回来了。”
赵阔冷哼一声:“为什么,为了什么不是挺清楚的吗?”
“不是吧?”杨霁想了想,捂着嘴笑,“挺浪漫的。”
赵阔却觉得挺浪费的。但是这句话她没说出口,有些东西不必都说。
新学期开学,赵阔的日子有些不太好过。
她的成绩下滑得厉害,才考了499分。去年一本线都有523分呢!
赵阔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一直等舒朗找她谈话。但是意料中的谈话并没有来。
倒是裴矩,他整整比赵阔高了120分,居然一下子考到了653分。
或许,去名校借读,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显然裴矩也是这么认为的,赵阔能明显到裴矩飘了。
虽然尖子们平时自己坐小黑屋,但是每周的周测他们还是会参加的。老师们为了让他们对自己的卷面有个直观印象,采取的是两班对改的批卷政策。不知是不是运气使然,赵阔连着改到了好几次裴矩的试卷。
说实话,这些试卷简直太不裴矩了。答题跳步,笔迹乱飘,有一张甚至空了半面。
赵阔仔仔细细看完,丝毫没有看出往昔那位高冷温柔的男神范,只看到了满纸的浮躁。
“裴矩是不是被惯坏了?”赵阔小声问。
“不会吧?”应娜娜答,“他从小就是尖子生啊?”
赵阔把卷子递过去:“可是……你看他的试卷啊!”
如果不是浮躁……难道他抑郁了?
赵阔打了个激灵,决定去找裴矩谈谈这个事。她找准机会,在裴矩独自漫步的时候,从裴矩身后窜过去,然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裴矩伸手去扒她的手:“高远,别闹。”
赵阔愣住了。
高远是高一下册和他们一组的男生,毛发有些旺盛,总觉得嘴角留有胡子似的。他当时学习很好,只是性格很害羞,每次赵阔去找他问问题,他都会先羞赧地抿嘴一笑,再温声解答。这个男孩子,也有调皮的一面吗?
看到她,裴矩垂了垂眼睛,又抬眼问:“你找我什么事?”
“你答题卡的事。”赵阔不再想高远,抬着头道。
裴矩看了看他们的身高差,退了一级台阶,以求两人能够平视。听到答题卡三个字,裴矩脸上明显涌出一股负面情绪,这股情绪太复杂,赵阔解析了好久才想明白,这是烦躁、抗拒和欣喜混合体。
如果有扇形统计图,就是四分欣喜、三分烦躁、三分抗拒。
“不提这个。”裴矩说,“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心理医生推荐?”
赵阔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裴矩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
是她生病的事被发现了吗?
裴矩告诉老师了吗?
她会被退学吗?
赵阔脊背一下子僵直了,凉气从尾巴骨窜到天灵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一刻,她甚至想落荒而逃。
赵阔战战兢兢地问:“你找这个有什么用?”
裴矩叹了口气:“不是我,是高远。”他动了动嘴,良久,才压低声音说,“高远一模只考了25分。”
“啥?!”赵阔差点跳了起来,“怎么回事儿?!他条形码坏了吗?!怎么着不得520分吧?!”
裴矩太息道:“是真的,高远这几天恍惚得很,跟他说话他都没反应了。我觉得他可能是……”
是怎么了?
病了?
还是疯了?
赵阔想起自己来。她几乎是先天的,从记事起就一直间歇地有想死的念头。在中考考好之后,赵阔放松下来,所有的念头也就疯狂滋生起来。她按照青少年心理卫生建设的指导书找到了自己的问题,背着爸妈偷偷挂了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的门诊,做了全套的检查。
在拿到诊断的一瞬间,赵阔感觉自己一下子放松了:原来她只是病了,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能理解高远现在的迷茫,从高远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木僵了。赵阔想了想,跑回班里,把自己手里所有的有关这方面的联系方式都写了下来。
高远在求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拉他一把。
出了这个岔子,谈话自然是没能继续下去。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过完正月十五,有女生跑来她这里八卦:“赵阔,你是不是下了血本给裴矩准备生日礼物啊?听说花了两百多呢!”
赵阔算了算,她花了大概小一周绣好了那方手帕,找了个装裱匠人装好,连同一双打了对折的球鞋,算下来大概快四百。不算大钱,不过好像已经是他们这些小朋友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所以听到那人的询问,赵阔立刻开始反思:花钱大手大脚,这是躁狂期的表现。算起来,高三这一年,她似乎都很少处于抑郁期哦!
如果一直处在轻躁狂,一直疯狂闪耀该多好?
赵阔摇了摇头,将礼物打包,一起塞到了裴矩的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