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书还是要背,学还是要上。
赵阔要去国外读书,最头疼的就是英语。她高考才考了119,四级才考了316,哪一项都不像是能申到好学校的样子,最近她买了铅笔和答题卡,正在刷作文。
不过比起那个,更需要应付的是期中考试。
他们学校是三学期制,两个大学期学习专业课,最后为期两个月的小学期进行实习。过完十一就要考试,赵阔压力很大。她的病情是在暑假恶化的,新学期加了药,刚开学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昏睡,她对自己的成绩没有一点信心。
赵阔抱着iPad,大声复习:“芩连柏,相同点: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不同点黄芩善清肺火及上焦湿热,止血,安胎;黄连善清心、肝、胃之火及中焦湿热,善治胃热呕吐、湿热泻痢;黄柏泻相火及下焦湿热。”
她关了屏幕,指着自己的身体记忆:“芩连柏,上中下,清热、清热燥湿……”
刚刚塞进大脑的知识仿佛有人拿橡皮擦去了,只留下模模糊糊的影子。赵阔喃喃道:“什么火来着?去火还是泻火?”
她解了锁,长舒了口气:“哦,泻火解毒——”
这种事情很难忍,尤其是对于一个曾经过目不忘的人来说。以前她读不懂气氛没关系,脑海里的知识照样可以让她制霸全场。她乐得让自己变成一个百科全书,她享受这样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的大脑出现了记忆方面的问题。
她最引以为傲的优点,就这样被抑郁毁掉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赵阔把iPad扔回床上,抱着手机躺下。
卫迟发来一条消息:小阔哥,雅思考得怎么样了?
严格来说,她们算网友。
在得知赵阔要去英国读书,这位姐姐倒是给予了很多经验。
她是牛津的学生,得知这个消息,赵阔看了看自己的牛津帆布包,表示羡慕极了。
赵阔:emmmm没考好,五分。
卫迟:有点低。
卫迟:你要想去好学校,这种成绩可是不行。
卫迟:不管是G5还是藤校,至少都要7.5单项7。
赵阔:迟姐你考了多少吖?
卫迟:我其实托雅都考了。雅思8.5,托福118。
赵阔一声惊呼。
这也太高了吧?
卫迟:其实我绩点不是很高,也就3.7/4。
赵阔满脸震撼:这还不高!她大一才3.01!
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能硬扛着抑郁达到平均分在80分以上,她甚至有几个瞬间会觉得的自己是天才。
卫迟:你是复旦的还是交大的?
赵阔格外无语,姐姐,不是所有人都是这种学霸……交大、复旦……她要是能考上,现在还至于这么纠结去上3+1吗?
她嘴角抽了抽,打下了自己的学校。
赵阔:海城中医药大学。
卫迟:你要不办个旁听证吧。
卫迟:我当年就是在协和旁听的。
卫迟:我发给你的词根词缀抓紧背,单词量足够,什么考试都是小意思。
赵阔:得令!
赵阔有这一点好处,不管是面对清华北大对于二本的压制,还是面对着牛津剑桥对于国内普通本科的压制,她在短暂的羡慕之后永远都是斗志昂扬。不管是面对裴矩也好,卫迟也罢,她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要向他们学习,而后超越他们。
她一直有一个绝佳的借口,那就是她的病。不管是厌学情绪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消极情绪也罢,她都可以推说是疾病带给她的,然后在短暂的颓废后,挤出百分之两百的斗志,扛着痛苦奋起直追。
不过这次显然是个例外,她努力了一下午,也没有背会哪怕一味药材。有些时候,赵阔甚至觉得药物对于她大脑的伤害比起疾病来更严重。
她复习不下去了。这几天遇到的好事不少,先是老师允许她在全班都需要手写的时候可以交打印稿,因为她手抖得厉害,甚至拿不了笔;小猫打了第一针疫苗,头上的猫藓基本上都好了,已经开始慢慢长毛了;她的食欲恢复了,现在可以正常进食了……
可是每当她觉得自己完全已经有能力痊愈的时候,她的病总会给她迎头痛击。
赵阔索性不复习了。她现在也不想复习,更准确的说,现在所有需要用脑子的东西她都做不了。甚至于需要手脚的东西她也做不了。她吃的抗躁狂药,丙戊酸镁缓释片,里面的副作用就有四肢震颤。现在她的手脚都抖得厉害,写字、画画、弹琴、运动,她什么都做不到。
小猫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咕噜噜地踩她的肚子。赵阔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猫毛。这只小猫喜欢她,有事没事都喜欢粘着她,大的那只相对要高冷一点,不是很粘人。
换句话说,小猫吃饭的时候不理她,大猫除了吃饭的时候都不理她。
这一个月以来,赵阔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人肉喂食器的地位了。
她捏着小猫的爪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两只猫都还没名字。
“臭弟弟,叫你什么好呢?”赵阔用手指戳小猫的爪子。
小猫瞄了她一眼,继续睡觉。
最终,赵阔定下了大猫叫姜糖,小猫叫奶糖,虽然叫着叫着就变成了糖糖棣棣。
赵阔告诉裴矩的时候,裴矩梗了一下,问道:“你这样叫它们,不会叫着叫着就馋了吗?”
赵阔无奈地问:“我是那么贪吃的人吗?”
裴矩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赵阔:……
怀着这种悲愤的心情,她决定自己一定要做出些成绩来给裴矩看看。
从这个学期开始,他们开始上药理学。
而药理学的实验课是需要用小鼠和兔子做实验的。
赵阔以为自己会兴奋,毕竟反社会的人不是会有一种对于小动物的虐杀的快感吗?但是真当动手做实验的时候,她却只想减少小鼠的痛苦,或者说,是不要给自己找事。
这次做的是小鼠的麻醉。通过观察给药剂量的不同来判断剂量对于治疗的效果。
实验结束,多余的小鼠会拿来给他们练手,赵阔看着同组的男生给小鼠腹腔注射了药物,在小鼠药效发作时拎着小鼠的尾巴,一边做钟摆运动一边笑着录像,忽然有些生气。
她在处死小鼠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在上解剖课也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能对着内脏器官吃牛肚饭,因此赵阔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同情心,没有人情味儿。这是赵阔第一次感到强烈不适,她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喜欢操控,也不喜欢虐杀。
换言之,她不用担心自己变成一个变态了。
当天晚上,她跟裴矩聊了这个话题。
裴矩叹了口气:“你还好,敢下手,我上解剖课的时候,解剖那些各种各样的动物。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解剖鸽子的时候。我们解剖的时候鸽子还没有死。最后解剖完是要把鸽子掐死的。”
裴矩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班有些女生不敢掐死那只鸽子,所以我掐死了两只鸽子。”裴矩的声音低落了下去,“说实话,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下手掐的时候鸽子还在挣扎呢。”
赵阔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我们那个实验室基本上都是女生。很多人都不敢处死小鼠,所以说剪头取血的时候,我一口气杀了差不多十只小鼠吧。”
“你这不是个好行为。”裴矩说,“你这样做让别人怎么练习呢?”
赵阔一下子蒙了,她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却没办法反驳。
“可是,可是,”赵阔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可是什么来着?”
她刚刚想好的话,现在脑子里突然又没有内容了。
赵阔茫然地问:“我想说什么来着?”
裴矩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可以慢慢想。”
赵阔随口应了一声,苦思冥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可是你也帮你们班女生杀鸽子了呀!”
“偶尔一个两个我觉得没问题,但是你这样直接让很大一批人都失去了试手的机会,这样是不合适的。”裴矩严肃地说。
赵阔想反驳他,但是大脑却丝毫转不动。
这时,张红丽的电话打了进来,赵阔示意裴矩安静,自己在iPad上接了电话。
“小乖啊,吃不吃大闸蟹。”
“大闸蟹啊……不是很想吃。”
“这边的火龙果你吃不吃?”
“吃吧,少买两个这个放不住。”
“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想吃螺蛳粉的吗?我又给你买了两箱。”
“哦!”
“这些这些,你吃不吃?这里有苹果,有梨,有橘子,有橙子,有柚子。柿子差不多也要上市了,你吃硬的还是软的?”
赵阔一一回应了她的话,然后推说自己还有事,就先挂了。
裴矩安安静静听完,道:“你妈妈很爱你。”
赵阔却沉默了片刻。
良久,她才说:“其实我情愿她不要这么爱我。”
裴矩显然没听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她太爱我了,我感觉她是在为我而活。”赵阔叹了口气,“她总是要把她觉得好的东西全塞给我,这种无微不至的爱,我快窒息了……我现在都不能自己买衣服,必须穿她给我买好的,我现在都有一种错觉,我妈妈觉得我没有出生,事事必须她帮我做好,我……快疯了。”
裴矩没有说话。
“这个暑假,我妈让我去学车,但是我觉得我想去学英语或者日语,我们冷战了好几天,最后我去了。说实话我很讨厌车,闻到车的味道就想吐,可是我妈还是要我学。”赵阔说着说着,眼泪都在眼里打转,“大太阳,我真的很讨厌,学了几天,每天都在想要不要直接一脚油门死了算了……我就是……这样又加重了。”
裴矩沉默片刻道:“我小时候,我爸妈,一生气就揍我。”
赵阔擦了擦眼泪,“嗯”了一声。
“其实农村都这样,生了孩子娶了媳妇儿就是用来打的。”裴矩闷闷地说,“我很怕我会成为我爸妈那样的人,真的。”
赵阔默默地听完,叹气道:“反正长大以后不要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吧。我研究生要去英国读,反正就是躲得越远越好。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虽然我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但是我现在特别迷茫。我们这个专业没有出路。”
两个人齐齐地叹了口气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趣。
“算了,不聊了,睡了。”赵阔说。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