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除夕夜饭后，一家人围着小火炉看着春晚。老爸手里拌着饺馅，老妈和着面，老姐和小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时而冒出一顿鹅叫声，而我正握着手机，盼着消息提醒。
在老家有个习俗，逢年过节都会在大年初一这天走家窜巷去拜年，小孩盼着这天是因为能捞着红包和零食，其中最让人青睐的便是辣条。那时候，若是谁家有辣条，便深得大家喜欢和羡慕；若在年前谁说自己家屯有辣条，大家就会觉得这个人的爸妈对它真好；大人盼着这天是为了加深乡里邻间的关系，也有大数是因为在这天往后的十五天可以喝到酒，可以享受一年来最开心的十五天。
而在大年初一的前一晚便是我们的准备时刻，会在跨年时钟敲响的那一刻，在赶年兽的年炮响起的那一秒打开手机，给好朋友，好兄弟，还有喜欢的人送上新年祝福。
我盼的便是这。
以前总会迫不及待地巴不得给所有人送上祝福，现在却只想着给特别的几个人送上简单一句“新年快乐”，也许是因为越长大越喜欢简单，越长大身边只会剩下几个简单的人。
为什么会盼？
可能是长久以来留下的习惯，也可能是想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特别的人在自己身边。我想，更多的是想看看在别人心中自己是不是这样特别的人。
跨年钟声即将敲响，老爸拿出炮仗，老妈收拾着饺子，我还是拿着手机。
钟响，炮鸣。前院后山，天南地北，家家户户，举国上下，欢呼雀跃。
唯有手上的东西静悄悄。
钟落，炮声还在继续，新的一年就这样到了。还是静悄悄。
我还是打开手机，翻了翻列表，想着给一些人送上祝福，说不定他们和我一样，也是盼着看看自己是不是这样一个特别的人。
简简单单发了几个人，在准备给下一个发送时，手机震动显示有消息提醒，心里也是稍稍一惊，转而想想可能是别人回复了自己的祝福，无非是“同乐同乐”，“你也是”，“也祝你新年快乐”。
我还是返回到消息列表，本着看看是谁回复了的心，好聊一会消磨时间。我的猜测错了。红心标点上备注为“老哥”的消息框，一句“老吴，新年快乐啊。”
老哥是我的小学兼初中同学，也是朋友，兄弟，但我更喜欢朋友这个关系。之所以叫他老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比我大，那时候总喜欢认哥哥认姐姐；更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在初中年少轻狂，喜欢出风头，没少得到老哥照顾。没有那个出风头的本事所以吃了不少亏，但每次老哥还有几个伙伴会给我们撑腰，那时候就觉得老哥很厉害，我要做老哥那样的人。
虽说我给老哥叫“老哥”，但只是私底下的称呼，出于害羞，我从未在明面上交过他老哥。
我和老哥是小学同学，但那时并不熟，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的名字。一直到初中，我转了学到他学校还在一个班，我们才熟知对方，至于怎么熟起来的，我也忘了。人生中某些特别的关系大概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成熟，也有很多关系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老哥家是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老哥的妈妈在县城上班，姐姐不经常在家，所以很多时候，老哥都是一个人在家。正是这样，很多时候，每到周日，我都会去老哥家睡，第二天一早在街上吃一碗热干面后直接去学校。去过老哥家的不只有我，还有几个伙伴，他们就住在学校下面的那条街上。每逢周末，放假，总有一群放荡不羁，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走在街上，不顾别人目光，嬉笑玩耍。
我总是后知后觉，在和老哥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在发现自己很少听到老哥提起他的爸爸，起初也没有过问，直到听别人说起才知道原因。
自那以后，在和老哥聊天时，我都会避开某些敏感字词和话题。
年少时总喜欢谈些大事，幻想着自己成为什么什么样的人物，是电视里缉拿罪犯的人民英雄，还是电影里酷炫的角色，年少时总该有个梦，不顾大小，不计较真假，就是一个梦，这样才完美。
想想那时，我们几个人拿对方开玩笑：“以后我当警察，你当小偷，我抓你然后再把你放了，在抓再放。”
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几个人听完后就是哈哈大笑。现在想想，本就没有什么笑点，之所以会笑，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滑稽，也或许是笑对方的年少无知。
我有问过老哥：以后想做什么。老哥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无所谓。”当时感觉“无所谓”三个字从老哥嘴里说出来特别有魅力，自己也学着当别人问我一些有关以后的问题时，随口轻描淡写说一句：无所谓。管他呢，以后是咋样我才不管，我现在好就好。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老哥懂得比我们多得多，“无所谓”三个字参杂百味。
那时，不懂离别，临近中招，大家开始努力，可惜，班上少了很多人，老哥也在其中。
老哥退学了。
问过他原因，其实我心里知道部分原因，只是想听他亲口说。
“学也学不会，在班上坐着也是坐着，老师也看不惯我，何必在那受气。老吴，你好好学，二高（县城最好的高中）肯定有你一份子。”
老哥总是这样，让别人好好的，也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好好的。他总会对我说最后一句话，初中是，高中也是。
“老吴，你好好学，二高肯定有你一份子”
“老吴，你好好学，肯定能考上一本”
......
“那你准备去哪？”
“不知道啊，在家呆一段时间再看吧。”
这次不再是“无所谓”，我仍体会不到老哥那时候的心情。
后来，每到周五放学，我们都会在老哥家门口玩一会，聊一会再回家，周日也很少再去老哥家睡，好像忽然出现一扇门将我们隔开，连带着一些感情也在经受考验。再后来，老哥随阿姨去了外地，那个房子仍有人在，不过不是老哥。中招结束，我考上了二高，老哥在外也有了工作，经过一段波折，我还在那个小县城，老哥已经去过很多地方。我们的联系少了，好在仍在联系。
有些人，不论离开多久，实际距离相隔多远，你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身边，不曾离开。
“老哥，我谈了恋爱，借我点钱资助呗，先记着，以后还你”
“给，不用还”
“老哥，我手机屏幕坏了想换个屏”
“给，别换太好，以后还是要换新手机”
“老哥，生日快乐啊”
“老哥，节日快乐啊”
“老哥”
“老哥”
......
......
老哥离开后的前两年，每到春节，他都会回来一两次，还是那几个人，吃着饭，聊着对方，挑逗彼此还不谈恋爱，开玩笑对方还上学干啥，下来算了。
我记得老哥有问我：你猜我还想上学不？
我还没来得及猜测，他已经发来了消息：我才不想上学呢。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少年也已不是那个少年。
不知道老哥辗转去了哪个城市，要在这个城市呆多久，不管在哪，我都希望，他所在的城市可以善待他，也希望他可以好好照顾自己。
那些回忆总得有人记着：
黑灯瞎火，几个人走路去县城上网；
不顾他人眼光，几个人肩并肩走在各个地方；
几个人躺在冬日暖阳下；
几个人挤在一张床；
几个人还是那几个人。
......
“老哥，也祝你新年快乐啊，祝你天天开心，心想事成，赶紧给我找个嫂子啊。”
“哈哈哈，那还早，先挣钱。”
......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聊着，聊什么不重要，还能聊就好。聊完后我才知道老哥和叔叔一起在外拼着，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知道他也在努力。
聊天最后以“加油”结束，每次结尾都是“加油”，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用，但说出来总有些不一样。
因为疫情，老哥今年不回来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起相离，大家都还记得对方更让人喜爱。
和老哥聊完天后，手机开始不断震动，看吧，你还是那个特别的人。
加油！特别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