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过往
我听到公主出嫁魏国的消息时并没有多震惊,各国政治联姻在古代很常见,国与国维持和平和安定,这是必要的政治手段。只是这位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魏国摄政王一时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后宫女子不得妄言朝政,但八卦的精神不管什么时代,都不会缺少的。更何况,没有不漏风的墙,魏国摄政王和魏国女帝魏轻舞关系暧昧传言还是传的沸沸扬扬。对于公主的出嫁,许多人都心存担忧,女人无一例外,带着惋惜和同情议论这位还未出嫁就面临失宠危机的天之骄女不管什么时代,当权者关注的永远都是自身利益。考虑到朝政的不稳定和边境的战乱,丰西玥答应了魏国的联姻请求。丰芊羽赐封和硕公主封号,留在宫中待嫁。未免再生事端,丰西玥将她禁足慈宁宫,陪伴太后。
自此公主出嫁魏国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日,小竹采了许多梅花来插瓶,我懒懒的坐在榻上看书。绿雨披着斗篷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服侍我喝下后,说道,“娘娘,慈宁宫现在整个乱套了!”
“哦?”我头也不抬的翻看着手里的书。
“芊羽公主在太后宫里闹绝食,要死要活的哀求太后让皇上收回旨意呢。人都廋的不成样子了,偏偏还传出那样的留言,更是寻死觅活的闹腾的太后不得安宁。”
我轻笑,“她再闹也没用,两国联姻是何等大事,圣旨已下,任是谁也更改不了了。”
绿雨换了一个手炉塞我怀里,可是皇上对太后一向孝顺,若是太后求情,那就说不准了。“我不以为然,”太后常年礼佛,不问政事,更何况事关社稷,太后娘娘再疼爱公主也不会置国家利益不顾的。“当今太后是丰西玥的生母云妃娘娘的结拜姐妹安昭仪,云妃去世的早,丰西玥登基时,感念其从前的关照,尊她为母后,享太后尊荣。
丰芊羽本是郡主出身,因为从小在云妃宫中长大,和丰西玥算是青梅竹马。安昭仪自然也多方照顾和疼爱于她。后来丰西玥顾念小时候的情分,亲封为公主,但并没有封号,这次联姻,她也终于成了堂堂正正的皇朝和硕公主。
可惜丰芊羽被宠坏了,越大越骄纵,此次远嫁魏国,于她未必不是好事。也许在异国他乡,她能收敛性情,成熟起来,毕竟,远离父母亲人,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才能存活下去。
小竹沏了一杯菊花茶给我,笑着说,“阿弥陀佛,真嫁了才好,要不整日提心吊胆的,不知哪日又被这刁蛮公主欺负了去!”
也许是患难与共过,自那日三人雪战芊羽公主后,小竹和绿雨在我面前也没以前那么拘谨了,不时也会像自家姐妹般说笑玩闹,我正巴不得这样呢。
绿雨不服气的附和道,“就是,就是,也不知道那个公主怎么回事,总是处处针对娘娘。”
小竹说,“我猜一定是嫉妒娘娘貌美又得宠。公主喜欢皇上全宫上下谁不知道。”
我在心里叹道,可惜丰西玥只把她当作妹妹看待,何况她那个性子,还不是嫁哪哪不得安宁。
正想着,有小太监来传旨说太后要见我。我略感诧异,又不得推拒不见,忙急急的起身穿戴好,裹着厚厚的雪貂斗篷,往慈宁宫行去。
一路上边走边琢磨,不知道太后召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我一直有病在身,丰西玥早免了我每日的请安礼节,所以至今还没见过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冬日的天气透着刺骨的寒意。宫道上不见几个宫人,显得异常冷清。慈宁宫离关雎宫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一会儿宫门就映入眼帘。
宫门口站二个守门太监,见我来了,躬身退开,一个小太监引我往内殿走去。刚行至殿门就听见一阵哗啦啦东西落地的声音,我顿住脚步。示意小太监下去。我站在门口,踌躇片刻,刚想推门而入,却听殿内一阵莺莺抽泣之声响起。
我缩回伸到半空的手。
一个温和中不失威严的声音说道:“快别哭了,不是哀家不帮你,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的规矩,哀家也不好说什么。”
抽泣声渐渐变成嚎啕大哭。
“母后,您明知道儿臣喜欢的人是表哥,却让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您难道想看着儿臣一辈子都不幸福吗?”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怎么不明白你的心思。只怕即使你嫁给皇上,也不会幸福!”
丰芊羽不服气道,“南宫萱雪已经死了,我就不信我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
太后说,“你这孩子,好端端又提她做什么。”说罢叹了口气,“皇上对她执念太深,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释然了。多情总被无情恼,宫中的女人就是例子。你难道想步她们的后尘?”
“可是儿臣从小就喜欢表哥,不可能变了,即使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女人,我也认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太后疼惜道,“傻孩子,你还太年轻,不懂这宫中的险恶。母后是过来人,怎忍心看你往火坑里跳?你莫要再执迷不悟。”
大理石地砖传来闷闷的撞击声音,丰芊羽哽咽难言,“母后,我不怕,求求你帮帮儿臣吧?”
太后似乎也失了耐心,语气透出疲惫,“你求我也没用。你不听哀家劝告,自有苦果子等你吃,各安天命罢了。”
丰芊羽犹自不甘心,“母后,你不知道吧?宫里现在最得宠的雪夫人很像一个人,您要是见了她,一定不想再赶儿臣走了。”
太后说,“这个雪夫人哀家也略有耳闻,想必一定是个美人,新近妃嫔得宠也属自然。”隔了半响,太后语带惊异,“难道她长的像南宫萱雪?”
丰芊羽连忙接说,“正是,儿臣虽然只是见过她十一二岁时的样子,但那眉眼和五官,实在很像。所以儿臣才看她不顺眼。”
太后许久未说话,我已经知道我是被骗到这里的。太后根本就没有召见我。怕是有人故意引我到这里,让我听到这些话的吧?
至于这个人是谁?想来想去也就是丰芊羽的嫌疑最大。她不想嫁去魏国,所以才拉出太后来阻止这次联姻。太后显然并不想插手此事,但她故意提到我,是何居心?我有那么大能耐让太后违背祖训,干预朝政吗?
我刚想不声不响的离开,不知哪冒出个小太监,尖着嗓子高喊,“雪夫人觐见!”
我满头黑线,狠狠的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吓的一哆嗦,讪讪的一溜烟跑了。我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走入殿内。
我低垂着头,款款行了几步,拜倒在地,“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起来吧!”
我站起身,依然微垂着头,发簪上的步摇轻晃在脸侧,珠玉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我只管注视着脚尖。
半响,太后温言道,“抬起头来!”我愣了愣,终究是躲不过。随即依言缓缓的抬起头,对上太后深思的视线。
太后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但眼中难掩诧异之色。我半垂眼眸,恭顺的站在一边。丰芊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望着我。
许久太后才淡淡说道,“嗯,果然是个美人!”我原以为她会说,果然很像什么的,没想到她竟然说这么一句。
我明显松了口气,恭敬答道,“谢母后夸赞!”
太后对丰芊羽说道,“羽儿,哀家有话要问雪夫人,你先下去吧。”顿了顿又语带关切的补充道,“好好补补身子,自己的身体自己心疼,切不可再任性胡为。”
丰芊羽恭敬的答道,“是!儿臣知道了!”
丰芊羽走后,殿内就剩我和太后二人,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早打发走了。站久了,我腿有些疼,抬头却看到太后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赶忙有低下头,作恭顺状。
太后沉思了良久,说道,“刚才公主的话你可听到?”
知道瞒不过,我恭顺的点头,“听到了!”
太后说,“有什么想法?”
我语气不卑不亢道,“回母后,南宫姑娘命丧火海众所周知,儿臣并不是她……所以,她的事与儿臣无关。儿臣只想平安度日,绝无其她想法。”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惜福,这是好事。只是你的容貌,太过美艳,又与她长的如此之像……,哀家很是担心。”
我说,“娘娘难道也相信红颜祸水之说?”
太后叹道,“事到如今,哀家到有几分信了。且不说历史上那褒姒,妲己之流,单说南齐的第一美人南宫萱雪,她的存在不单引得丰国和魏国连年争战,更祸及自己的国家,南齐的灭亡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说,名花倾城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难道长的美丽也是错吗?“
太后抚摸着手指上长长护甲,悠悠道,“长的美也就罢了,但南宫萱雪是个不祥之人。听说,她出生时天现异象,赤月当空,很是可怖。有道士预言,这是亡国之兆。这么多年过去了,果不其然,预言兑现,南齐一夜之间国破家亡,山河破碎……”
赤月当空,难道是月全食?古人往往将天象和家国兴亡联系在一起,预示未来。可叹那南宫萱雪生的真不是时候,被全天下的人说成妖孽,可怜,可怜。
我说,“那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说,“哀家相信那孩子已经死了,那预言也就和你无关。我不会怪罪于你。更何况,皇上对她痴情一片,有你陪着他,哀家也能宽心些。”
我在心里冷笑,太后是想让我自己知难而退,认清我不过是个长的像南宫萱雪的替身而已。提醒我最好安分守己,不要狐媚惑主吧。不然,这个后宫恐怕也就无我安生立命之地了。
我脸上无一丝波澜,恭敬答道,“儿臣紧记母后教诲。”
“嗯,明白就好!”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哀家也累了,你回去吧。”
我说,“那公主的事?”太后正色道,“哀家早已说过,后宫不得干政。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吧!”
我未敢再多言,恭顺的垂头退出殿去。
刚退出殿门,就有个小宫女停在我面前行礼,“公主请娘娘前往一叙。”我打量了她几眼,她说话的腔调竟和那刁蛮公主有些像,都是一样的无礼。
我冷冷一笑,恐怕她已经把刚才的对话都禀报给了丰芊羽了吧。既然你肯屈尊请我,我怎么好不赏脸呢!
一路跟着那宫女来到慈宁宫内的一个偏殿,我步上矮阶。殿门敞开着,丰芊羽坐在桌旁,正含笑看着我。刚才在太后那未仔细端详,此刻才发现她确实瘦了很多,眼睛红肿着,失了往日的活力,有些无精打采。
我走进去,径直在她旁边的椅凳上坐下。
丰芊羽亲自倒了杯茶放我面前,面上早已无往日仇视我的怨愤之色,神色平静,如一朵安静的百合。我淡淡一笑,“公主殿下,有话请说吧。”
丰芊羽也不扭捏,轻咳了一声,“我想请你帮忙!”
公主向太后说我像南宫萱雪,本想让太后赶我走,不想太后却并没有处置我的意思。看来她如意算盘落空,终于坐不住了。她一向看我不惯,视我如仇敌,却为了丰西玥,向我低头。
我笑道,“公主殿下是否找错人了?连太后娘娘都帮不上忙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夫人,能有何办法?”
丰芊羽眼中透着黯然,语气也没了往日那争锋相对的锐气,“我没找错人,如今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表哥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你说的话,他也许会听。”
我嘴角勾起,不紧不慢道,“公主殿下曾说过皇上爱的人南宫萱雪,也不止一次的提醒我,我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我也很清楚的知道我的身份。公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丰芊羽道,“我当然没忘。但南宫萱雪对表哥的影响力你是无法想象的。你只要肯为我说话,表哥一定会答应你的。”
我笑笑,“谢谢公主赏识,只是太后娘娘刚刚特别嘱咐我切记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的祖训,恕我无能无力。”
丰芊羽气的瞪圆了眼睛,“你。你要怎么才肯帮我?”
我态度坚决,“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说什么都没用!我站起身,准备离开,丰芊羽却大力扯住我的袖子,”他们的过去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好奇吗?“我转过身,心脏像是被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我皱眉,竭力保持平静,”我不想知道!“丰芊羽一字一顿道,”你的眼神骗不了人,我知道,你喜欢表哥。“弯月如钩,镶嵌在黑沉沉的天幕上,在地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我脚踩冰鞋,在寂静的冰面上旋转轻舞。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可我却浑然不觉,只想在不停的旋舞中忘记一切,获得片刻的安宁。
然而越是想静,越是静不下来,脑袋不受控制的浮现丰芊羽说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讨厌南宫萱雪吗?不,应该说是憎恨她吗。”
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略微有些扭曲的脸。
“因为她太狠毒,她是这世界上最可恶的女人。”芊羽公主目光飘的很远,缓缓道,“先帝在世时,表哥的生母云妃娘娘并不受宠,因为她是个番邦女子,虽然她长的和汉人无异,但她身份低微,只是个战败国的俘虏,因为长的美貌,被皇上选为后妃,后来生了表哥。云妃娘娘知道宫廷险恶,怕自己太受宠遭人嫉妒而谋害她的儿子,于是就假装生病,宠幸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宫廷从来都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地方。云妃从此深居简出,长居长门宫,一心养育自己的孩子。然而宫中的阴谋诡计,残忍冷酷是谁也想不到的。表哥六岁的时候,和几位皇子哥哥门去狩猎,结果四皇子的母亲安国夫人竟然制造意外故意射伤表哥,我自幼好武,也跟去凑热闹,正好撞上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挡了上去救了表哥一命,而我,运气好,没死,虽然那伤疼的几乎要了我的命,不过我很高兴……”说到这,芊羽公主轻轻笑起来,那笑容如冬日暖阳般柔和,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温柔和顺。